寻找爱情(3)

追梦的麦子

麦子是个矜持的女人。我和她在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但决然走不进她的内心，她和我，像跟所有人一样：若即若离。

你看人家麦子！这句话曾经是我们这个院子里大多数女人教训女孩们的口头禅。麦子的勤快懂事与学习优异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人们都希望这样。的确，我们经常看到麦子整天忙碌着洗衣服、拖地、抹窗户，或者是拽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窗台低下一看就是很久。而我们，其实一直在内心当中排斥麦子，也许出于内心的妒嫉吧。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叫兆和泽。那一年，麦子应该是17岁，读高二，我正躺在床上懒懒地伸展腰肢看着小说，尽管妈妈在门外叫唤许多次了，我也假装没听见，我知道她肯定又是要我去买个什么东西。妈妈无奈，唠叨着：麦子多好呀。

麦子麦子，就知道麦子，死麦子！我咬牙切齿地咒道。一会儿，大哥兆进来，问，妈，你跟人家周师母说了没有啊？说啥呀。我妈的声音。您看您这记性，就是说麦子的事情。哦，说了说了，你看你们俩兄弟，上次泽也要我周师母说这个事，可周师母的意思是你弟弟没有考上大学，她不情愿。现在是你了。兆急急地问，那现在怎么样了，人家周师母什么意思？妈妈说周师母到没有直接拒绝，现在最主要是看麦子了。兆说麦子我能弄成她，您放心。妈妈说如果你能娶到麦子是我们一家的福气……我算是听明白了，我那两个哥哥都看上了麦子。真没有眼光，麦子有什么好。不过，我都十八了，还没有男人说过喜欢我。我愤愤地想到。

以后也没有下文了。

麦子的故事是若干年之后，她已成为一个五岁男孩的母亲时，在一个午后她安顿好丈夫和孩子，静静的像我娓娓道来……末了，麦子要求我用第一人称去叙述，而且非常固执，为了尊重麦子，我如实记述。麦子虽然不是学中文，但文采似乎不在我之下——

你刚才问我你哥哥们的那件事情，我知道。我妈跟我说过。你大哥兆性情豁达、开朗、上进心强，而泽性情温顺，总显得很乖，都挺不错。不过我一直很喜欢峰。你比我高一届，可能不认识。

高中那几年，一直和我同桌的峰是我们学校的足球队长，他风度翩翩、气质独特，同时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我总是强迫自己以十分挑剔的眼光去审视他，总能找到千百个理由疏远他，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我在黑夜想他念他，在白天又披上冷漠与高傲去与他相处。我就这样打发了那段最纯净最令人回味的岁月。

高考之后，峰意外的对我十分殷勤，我在受宠若惊、暗暗企盼的同时又故作矜持。终于在一个很平凡的黄昏，峰眨巴着女孩般清澈的双眼，认真地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是，你能等我几年吗？峰说这句话时目光坚毅，且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默然。

在我还未来得及掂量峰的真挚有多重的时候，峰已经匆匆跨入了一所很有名气的美术学院，我才知道原来足球并不是他的最爱。而我则进入了本省一间普通的邮电学校。大学四年，峰没有给我只言片语，我也不去打听他的任何消息，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何况他还给了我承诺，我想。于是在内心深处我就这样紧紧拽住峰留给我的黄昏中四处飘散的诺言，严严实实将自己封锁起来。

后来，我毕业了，自己坚持来到这乡间邮电所。我时常在灯光如豆的夜晚，阅读书籍、写写东西，然后天马行空的虚构和峰未来缥缈的相约……我的文采就是在那几年炉练出来的吧。呵呵。山风吹来，我常常在想，此时的峰是否和我一样正享受着清风拂面；阳光明媚，我又想，峰正在睡着懒觉呢……

终于，在一个炎热的中午，蝉鸣无孔不入。我正半卧在凉席上虚睡，耳边传来一句：麦子，麦子，你在吗？我穆然直起身子，是峰！他来了，我飞快的梳理头发，别上我一直想戴给峰看的天蓝色的发夹，打开门，夏日刺眼的阳光挤进我昏暗的小屋，峰就这样被阳光托来，冲我挤挤眼，微笑着，亲切而又沉着。我的心顿时蜕下积聚多年的梦想，我展开如花的笑靥迎接他，而后他拥我入怀，轻声告诉我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他，告诉我他一直很爱我，他的梦想就是想让我成为她美丽的新娘……我点着头，贪婪地望着他，一刻也不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们就这样相拥着，那时候真希望生命就此永恒。

峰匆匆走了，剩下我对他的思念铺天盖地涌过来，令我无法透息。但我心情愉快，脚步轻盈，整个儿容光焕发。

一个下午，夏日的暴雨突然来了，我却莫名的腹中一阵剧痛，不能自抑。同事张阿姨手足无措，抓住经常前来寄信的乡里的民警海，要他背我去医院。海二话没说，背起我冲进了滂沱的大雨中，于是，我有了对海那宽厚的肩膀最初的记忆。

醒来后，我被好心的护士告知躺在乡医院的床上，患的是急性阑尾炎，刚动完手术。而海正伏在床边睡着了，他已经守了我一天一夜，胡子正从他年轻的下巴顶了出来……后来，我对海说看不出你还蛮有力气，一口气可以背我那么远。海说麦子你知道吗，我愿意把你一生的幸福都背在肩上，永不放手。说这话时海略带羞涩，但神态坚韧而又真诚。我沉默着，告诉海我在等着峰。有大海一样品质的海宽容了我的拒绝，但此后我却一直无法拒绝海那一如既往的关怀与呵护，我时常看到，海那沉重而执著的背影。

日子轻轻滑过，一年后，我和峰紧锣密鼓地筹备我们的婚礼，我收拾好心情及梦想准备做他美丽的新娘。海真挚地祝福我，说峰是个优秀的男人。我也觉得，用“优秀”这个词语去形容峰是最贴切不过了。可是，除了优秀，峰还剩下什么?

随着和峰的接触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发现自己不了解他。峰是那种一心想往“上”挤的男人，功利欲很强，这么多年的努力，年纪轻轻的他在本省美术界也算是站稳了脚跟。男人，应该有事业心。可是，我却不习惯峰。峰经常带我出去，我知道他很在乎我的感受，我也试图追上他的脚步，并且总是提醒我自己，和峰结合一直是我的梦想，峰就是我的梦想啊，梦想已经触手可即，我怎么能放弃。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容忍自己坐在峰身边，心中却想着总是笑盈盈的海的温厚的脸；不能容忍自己对着峰总是假装很懂他一味讨好他的虚伪的神情；不能容忍彼此之间互相揣度又互相迎合的状态。终于，我将内心地感受如实告诉了峰，峰沉默了许久，说麦子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适合做我的妻子，你善良而温和。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我变了，而你，我的麦子，却一直停留在原地。可我已经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了。麦子，你去找海吧，只有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你们才是一对的。于是，我拥抱了峰，紧紧地抱住，为这十年的梦想而哭泣，原来我爱着的仅仅是自己的梦，我一直把一个很美的光环套在峰身上，不管这套在光环里的男人是否是我所爱，我追求的是自己虚构的那个五彩的光环而已。人，有时真得很怪。圈住了自己，也圈住了别人，舍弃才能获得。我想，于峰，也是一样。

追梦的过程很美，但总要有个结局。麦子认真说道。

你真幸福！我由衷地说道。

你也一样。麦子握了握我的手，我们这对儿时的玩伴就以这种成人的方式告别了。

（其实我的大哥兆锋芒太露，而泽却怯懦得让人同情。这个一直让我“仇视”着并与我极不相同的麦子善良且善解人意。）

我思索：我的婚姻算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