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座山

心中有座山

河夫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父亲已经去世20年了。在这20年的日子里，随着岁月的转变，我已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成为一个文字工作者，一个所谓的作家的我，经常在报刊上铺天盖地乱发文章的我，却从未写过有关父亲的一个文字，每想这些，一种愧疚便油然而生。

父亲是一个苦命的人。四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就被抓壮丁去了台湾。六岁的时候，我的奶奶害了一场大病，没钱医治，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这个世界。于是，六岁的父亲就成了孤儿。每当回想起在我年幼时父亲给我讲的这些故事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无情的北风呼啸着打在人地脸上。一个六岁的小孩，衣不遮体的光脚走在皑皑的雪地里，用冻得红肿的小手，寻找一棵野菜、一块能充饥的红薯疙瘩。眼看着六岁的父亲就要追随奶奶的脚步，走进西天的极乐世界。我的堂爷爷收留了他。尽管当时他们的家里的粮食也是常常捉襟见肘，但是，他们还是收留了父亲。并想法让父亲读书、学医。以致他们的四个亲生儿子，至今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长大以后，才渐渐知道，我的爷爷不是亲爷，奶奶也不是亲奶。不过他们疼我比亲爷还疼，亲我比亲奶还亲。后来，我读书了。每天晚上当我做完一天的功课时，父亲就会坐在我的床头，对我讲“大恩不言谢”的真正涵义。父亲说，所谓的“大恩和大爱”是生活在琐碎的生活里面的，在你与至亲的人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对一些擦肩而过的呵护可能没有太多的留意，直到有一天这种呵护突然离你而去，直到世界上再也寻找不到这种贴心贴肺的情感，直到在外面饱受了世态炎凉和生活的磨难之后，才深刻的感悟到：父母之爱，就是天底下阳光最温暖的地方。即使是他们的斥责、挑剔甚至打骂，也可能是“字字珠玉”。

父亲一生心气极高，这就是他在饥荒的年代宁愿饿死，宁愿在冰天雪地里寻找一棵野菜，也不愿意四处乞讨的原因。父亲有一颗博爱的心，用他精湛的医术造福乡里，为方圆近两百里路的父老乡亲的牲口看病。父亲学的是兽医，又精通中西医。为乡亲们看病，他只是开一张处方而已，父亲常说，在街上买药和在医院里的价格要便宜好多倍。乡亲们一年到头也是省不了几个钱的。能省就省吧。尽管那时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宽裕，父亲还是用他那大爱无边的情怀，为乡亲们做着一件件，力所能及地的事情！就是他的这种只想付出，不求回报的博爱情怀，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这一代。

记得一九七九年夏天，连续几天几夜的倾盆大雨之后，汝河里的水暴涨。整个豫南成了一片汪洋。放眼望去，淼淼茫茫。那年我六岁。父亲一直几个晚上都没有回家，洪灾是牲口多发病的季节。他每天都奔波于各个村庄，对人和畜进行巡诊。发现疾情，马上医治。而我自己的家里此时也是摇摇欲坠、危机四伏。以至后来谈及此事，父亲总是微微一笑：“‘上阵不离父子兵’。当时应该把你带上的。”说到这里，父亲叹了一口气，“如果当时有一个出现以外，那我的一生就真的寝食难安了。”

父亲的一生刻苦勤奋，博览药书。其实，也就是刚解放那会儿，爷爷用全家两个月的口粮，让父亲上过一段时间的学。父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和这次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因此对自己的要求特别严格，他说要读书就要读出个样子来。

后来，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却从来没有评上过三好学生。这一天，父亲又在给我唠唠叨叨的说一些自己不求上进的话。我听了大不以为然，懒洋洋地说：“不就是一张纸片嘛，又不是考试成绩。”想不到父亲听完大怒，竟然动手狠狠地把我修理了一顿。

说真的，父亲也有心软的时候。我小学的时候，要到离家有二十余里地的地方照毕业相，有几个同学舍不得买车票，商量着步行回家。傍晚踏进家门，我的脚就因起血泡疼得不能动了，父亲一边骂我“傻”，一边给我揉着脚。我看见他眼睛里闪着零星的泪光，亮灿灿的。

88年二姨夫送我到武汉的时候，我只有15岁，临走的那天，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这却伤了父亲的心。他说：“又不是很远，你想家的时候，就可以回来啊。其实，我也舍不得你走，也不想让你去的，你现在还小，正是读书的年龄，如果现在不学，过些时日，后悔就来不及了”。听了父亲的话，我吃了一惊，唯有这一次，我才读懂父亲心中的愿望和期盼。

那时候，姐姐刚出嫁，我一直读书，家里的里里外外就是父亲一个人打理。89年春节我回老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父亲的额前已添了丝丝白发。只有55岁的父亲啊，您老了，无情的岁月，染白了您的鬓发，历史的年轮压弯了您的脊梁。父亲，您真的老了。日子在不知不觉过去好多年了。历经的沧桑、劳累和辛苦您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儿女们的远走高飞，您没有心碎，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孤单和寂寞。

这一年的冬天，刚读初中的我迷恋上了武术，一次体育课的时候，我和别的同学对练，不小心，摔断了手臂。在那近四个月的时间里，父亲衣不解带地我我的床前讲了四个月的故事。从他讲的那些故事里，我了解到了父亲曾经的沧桑和坎坷。我深深感到，父亲就像一座山，高高地耸立在我的背后，让我有了在日后的人生路上，面对挫折永不妥协的坚强意志。

89年农历的二月十一日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一封“家有急事”的电报。匆匆忙忙的赶回老家，父亲已一个人静静地躺进漆黑的棺材里。父亲走了，没有给我留下片字的言语。我欲哭无声，让泪水放肆地流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爷爷、奶奶的精神也接近崩溃的边缘。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因丈夫暴卒而卧床不起。夜深了，在为父亲守灵的我迷迷糊糊地起身倒了杯开水，悄悄的放在父亲的灵前。我怕惊动父亲，我想：父亲没有去世，他只是累了，躺在那里休息一下而已。此时，在父亲的梦里，也许正在尽情享受着子女们都依偎在身边的温馨时刻。我转身躺下，朦胧中。我就听见父亲在轻轻地呼唤我的乳名，我再次起身，来到父亲面前，俯下身子，理了理父亲额前的鬓发，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父亲一脸的笑容和慈祥。没有一丝的痛苦。我顿时感到喉头梗塞，鼻尖酸酸的，一瞬间，泪如泉涌，夺眶而出……

我哭着，我喊着，在那个苍白的二月，我的哭喊震落了门前梨树上的梨花，纷纷扬扬，一片一片飘落在树下。

父亲走了，一个人悄悄地去了那神秘的天堂。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我是父亲的最爱。多少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了父亲对我的关爱和说教，根本没有意识到，临走前，还在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是父亲对她最疼爱的儿子的深深依恋——在父亲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刻，他多么希望我在他的身边啊，我竟没有满足父亲的心愿。父亲那一声饱含失望的叹息，常常像一把重锤一样，敲击着我的心肺，给我留下了终生的痛。

父亲带着她的牵挂和爱怜去了，我跪在他的灵床前，握着他依然满是老茧的双手。恍恍惚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穿着那件中山装，为乡亲们的人和畜诊断时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到了父亲送我时，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行囊和依依不舍的泪水……为了儿女，父亲倾注了他一生的岁月和慈爱。

第三天出殡的时候，闻讯赶来的乡亲们，人山人海地为父亲送行，他们高声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苍天感动了，落下了纷纷细雨，渗入二月的土地……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好像就是在父亲的怀抱里长大的。因为母亲多病，父亲在忙里忙外的操劳着，同时，一步不舍的把我带在身边。看见我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对我微笑，远远地对我呵护和大声地斥责。而在我生气，不想上学的时候，他一边摇头一边哄我上学。随着一天天地长大，我自然感觉到了在父亲这座大山的脚下，享受荫凉，享受生命的安逸。我终于明白，父亲是如何用自己鲜脆脆的生命，鲜脆脆的身躯，让他的四个儿女，走过人生的坎坎坷坷，曲曲弯弯的。而父亲自己却积劳成疾，过早的躺下了。享年只有55岁的父亲，再也无力欣赏我们的飞姿了。

在父亲去世的二十年的时间里，我曾经目睹过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动人镜头，但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父亲，却永远的定格在他的五十五上。在他走完生命历程的最后一刻，我把我心中的痛永远地沉淀再了岁月的天平上。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位父亲、哪一位母亲不是用自己的坚韧和顽强来铸就儿女们的人生之路？

父亲走了，可我背后的大山依然存在。每当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坎坷和挫折时，父亲都会鼓励我挺起脊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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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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