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2012-08-13 15:19 | 作者:阿扎 | 散文吧首发

庄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于是,我想去看海。何况是我需要你,你却不需要我;我需要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需要我,就如萨特所言,“我们是一群局促的存在者,对我们自己感到困惑,我们之中谁也没有理由在这里;每个存在者都感到不安和泛泛的惶惑,觉得对别人来说自己是多余的人”,这时便难免生出散发弄扁舟,乘桴浮于海的念头,于是,我想去看海。到宁波一年,居然还没去看过海,而生存的巨大的空虚感时时袭扰着我,我想看看那大水是如何将那巨大的空虚给填满,于是,我想去看海。正为不够零钱坐公交车而愁之时,不料坐公交竟免费,上网一查才知道“为缓解台风‘海葵’带来的交通影响,方便市民出行,浙江省宁波市决定自2012年8月10日0时至8月11日24时,市区公交免费乘坐。”当下心中释然。转了两趟车,坐了两个多小时,到洋沙山时,已近中午。走上海堤,大海便展现在眼前。海水是浑浊的,两边的山遮住了视线,便不觉得很开阔,只是望着海面辽远,潮水自天外涌来,被海山张开的臂弯揽入怀中。而海潮又像淘气的孩子,已经扑进怀中又推搡着退走,一退走又马上返回扑入怀中。海水是浑浊的,这不免令人有点失望,但下面有不少人穿着泳衣,拿着救生圈,跳进水中游泳,嬉戏。下到沙滩,看见礁石中嵌着无数海螺的遗骸。三面环顾,见右前方有一小山形成的岛,离岸很近,中间有滩涂相连,登上该岛,正好可冲破左边海山对视线的阻断,一览辽阔大海。于是攀岩,涉水,过乱石滩涂,见海岛下部巨岩裸露,腰部以上草木蒙笼。登海岛侧面巨礁,便见大海汪洋恣肆,波涛翻滚。转向岛的前面,视线更为开阔,海水浩浩汤汤,连向天边。前面几座小岛静踞海中,近处海涛拍击礁石,激起数米高水柱。攀上高岩,海风荡漾,默坐,看海面浪涌浪跌,听风声潮声相杂,而后心凝形释,不觉正午阳光酷烈。后来起身离去,再过乱石滩涂时,惊讶地发现水已漫至石头,须踩着石头涉水而过,记起来时石头都是干的,水在数丈之外,然后知道开始涨潮了。待上了海堤,填饱肚子,再看前面沙滩,又比来时热闹许多,人明显多了起来。走下沙滩,忽觉眼前的景象俨然侯麦导演的电影《天的故事》中的场景。各式男男女女,或独自一人,或是情侣,或是夫妻携着子女,或者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手里拿着救生圈,或者儿童玩具推车,或者划着皮筏艇,或者穿着泳衣躺着水里,或者全身湿淋淋站在水中。一个男人在沙滩上挖了个坑,坐在里面做沙浴。一个年轻父亲给坐在水里给母子两人拍照,那位年轻的妈妈带着遮阳镜,俯身站着,一手轻轻搭着小孩子的背上,而那个小顽童正赤条条侧身双手浇水。一个青年男子一手拿着救生圈,一手牵着情侣的手走向水中。当他钻进救生圈里游泳时,他的女友猛地扑上救生圈,将他摁进水中,故意呛他一下。一位爷爷带着孙子,与奶奶打起水战。现在到处是活蹦乱跳的人影,到处是欢笑声,呼叫声,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突然觉得很幸福。我喜欢这样的景象,喜欢溶解在一群陌生人中,这样我就能饶有兴致地旁观,而整个人却不知不觉融入到到眼前的气氛与情境中,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身后的世界。我感到生活的空虚渐渐被眼前的欢乐与幸福充满,这一切是这么单纯美好。据网上一则调查称,海滨城市的人幸福感比内地的更强,我想,这也许是对的。且不从经济方面比较,要是一个人能经常到海边看潮涨潮落,惊涛拍岸,与潮水尽情嬉戏,享受这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而美好的事。

下午一点半,潮水渐涨。我沿着沙滩边看边走,又攀过岩石,绕向左边的海山,至一礁石堆,已有数人在此观潮。潮水轰击礁石,发出雷响,水花溅出几丈远,直扑向观潮者。潮退时,无数股水流从礁石上急急流下,恰似无数瀑流从山峦奔下,只是比例缩小些,却不失一种小中见大的壮美。最前面低处的礁石形成一个半环形的缺口,潮涨时,海水如乱兵撞破城门一拥而入,饿虎般扑向礁石,退时犹如离弦之箭又不乱阵脚。此时,同看潮的二三人前后左右默坐,神情专注,虽潮水激溅,衣服沾湿也不为所动。转头右望,刚才通往岛山的滩涂已被大水漫过,两个黑影手拉着手艰难地涉水向岸,看样子,潮水大约已没过膝盖了。观看片刻,我又起身,向前方更大的礁石攀去。这一带海岸曲折,巨岩崚嶒,海水激荡。走到高岩边,看看前面不能跨过,便沿峭壁往上攀,至山上,一男青年正在小径旁犹疑,见我上来不觉一惊,问:“从下面可以上来啊?”“是的,不过你下去要小心点。”他应诺一声,便下去。我从山上灌木丛生的小径中绕行片时,又下到海边礁石,想从下面横向跨过去很难,便又折返山上,依旧循小径前行,至一豁口,立于山岩边,眺望大海。此时,风势变劲,直觉耳边呼呼作响,下面数米远有人说话,听着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被风给吹碎了。而我的身体时时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前脚掌也微微抬起,似乎整个人要被风刮倒,便不敢久立,下到山岩下部,跨过罅隙,过一乱石滩,曲折而行。行不多远,便又不能过去,只得再次攀到山上,循山路而去,再至一豁口时,见下面危岩耸峙,乱石攒簇,中间有一条大壑,海水灌进,轰然作响。下去时,山路崎岖逼仄,须抓着灌木枝小心前进,眼睛不敢下视,生怕一阵眩晕跌至壑中。下到沙滩,此处风景绝佳。三面山壁环抱沙滩,恰似剧院坐席,眼前幕布大开,大海自天外涌来,泱泱莽莽,横无际涯。站在礁石上,望着海浪搏击巨石,拍了几张照。脱下凉鞋,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又继续拍照。完了,准备从前面山岩底下绕过,惊见潮水猛涨,卷起半人高的大浪扑向山岩。要过去是不大可能了,此时是下午三点,便决定驻留此地看潮。又拍两张照,回视一只凉鞋正被潮水卷走,另一只鞋已不见踪影,一下子慌了神,赶紧上前捞鞋,数次才捞住。而另一只鞋在前面的大潮中一时翻起一时隐没,直待几次涨潮,方又将鞋送近,赶紧捞起,将鞋远远地丢到沙滩后方。看看不会被潮水带走,又拍照,又不过片时,潮水竟又飘起鞋,于是再次将鞋捞起,远远地扔到后面的山岩底下,看看不会出问题,才安心看潮,而潮头较之来之时已前进数米。每次涨潮,潮水如大军压境,近滩时卷起半人高大浪,瞬间滚落下来,涌起千堆,作万马奔蹙状,喧声夺人。浪头怒号,猛扑前端海滩礁石,似欲将巨石拍成齑粉,而巨石纹丝不动,反将巨浪击成千百碎玉、水镞,乱空激迸。后面的潮水裹挟着沙石奔涌过来,水呈暗棕色,沙石翻腾,开始时尚尽是些细沙细石砾,后来潮水越涨越汹涌,竟将砖头大石头卷进浪中又推到沙滩上,石头在浪中翻滚,犹似纸片软木。而每一退潮,只觉脚底下的沙子被挖空,人迅速沉降竟至矮了半个小腿。前潮来不及完全退去,后潮又涌来,两相激荡,雪白的泡沫铺满了整个沙滩。再远眺海面,只见千百浪头不断涌起,奔逐,又消失。现在,大海宛如一巨人从沉睡中彻底苏醒过来,挥斥激情,气势磅礴。现在,这巨大的空虚被丰盈壮阔的生命力所充满。这生命力只求释放,流溢于天地间,无欲,不争,简单而纯粹,一旦诉诸于这种有节奏的、澎湃的运动,便显示出力量之壮美,观照到生命之充实。

下午四点多,潮水依旧大涨,丝毫没有减弱迹象。我从山岩攀上山顶,绕行而下。从海岸一砖石路返回公交站时,沿途见到数人安坐磐石,静观大海。回到住处,天已昏黑,室友惊呼:“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个样子?”对镜一照,只见里面现出活脱脱一红脸关公,不禁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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