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罗

中罗是个老实人，有点傻的那种。可惜村里大多数人只能接受后半句。而前半句在他们眼中则是天大的谎言。村里人喜欢用天来形容东西。

听到中罗死的消息时我正备战高考。那个双休日，母亲像往常一样回家整理菜园（当时我母亲正给我陪读）。回来时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记得当时我只说了“哦，我知道了”后便匆匆去教室看书了。现在回想起来怎么也受不了，自己当时的那种态度。怎么仅仅只用一句话，就能安然的接受一个生命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去。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被高考冲昏了头脑，还是那一刻我真的就是那般冷漠。高考结束后才零零总总的从大人们的聊天中得知，他是在邻县帮人放鸭子时失足落水淹死的。事情过去快两年了，每每想起“哦，我知道了”这句话时，心中总是满满的愧疚。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种愧疚并不是源自我对中罗的愧疚，而是那种对生命冷漠的自责感。确切的说我并不知道中罗的姓名只是村里的人都这样叫他，我也就这样跟着叫。通过音译我也只能凭着感觉用“中罗”这两个字来称呼他。中罗是个结巴，很严重的那种。村里人看见他从远方走过来时总是把他叫过去逗逗他，他也傻呵呵的跟着大伙乐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时，就注定这辈子他不会从我的记忆中被抹去……

从我意识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时起，就知道他是一个30岁却没有老婆的人。在乡下要是不读书到了三十岁还没有老婆是要被人嘲笑的。他和他那光头老爸两人就住在两间红砖的平房中。而他的母亲好像就不曾存在过，听村里人说好像是难产死的。而他没有娶到老婆，村里人私下都说是因为他那不负责任的老爸造成的。早些年中罗常年在外打工，挣来的辛苦钱都交他那个老爸。而他老爸整天就知道打牌吃东西。也不帮他张罗婚事，盖新房。就这样一转眼到了三十，哪家姑娘也都不愿意嫁给他。且不说他还是个老实巴交还很结巴的人。后来，他父亲死了他就再也没有外出打工了。或许，他是害怕了。他怕有一天他在外面死了，只能被一个骨灰盒被送回来。留在村里，至少还可以有一口棺材被土葬。从那以后，他就以一年四千块钱把自己卖给了村里面的养鸡场，帮人看鸡去了。这是一份在常人看来令人望而却步的工作。养鸡场在山上，而村里面山包上最多的就是坟包。而他住地地方也就是在坟包旁搭个简易的棚子。之从中罗去养鸡场干活以后，找他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想尽力的去巴结他，好从他那低价买些土鸡。每次中罗只有一句话：“鸡不是我的，要买下山找老板去”。久而久之村里面就传起来，中罗把鸡偷偷拿到菜市场上去卖的事情。很多人听后都会笑着说，真逗傻子怎么会知道干这事。平时和中罗要好的几个长辈，总是在私底下对他说：”养鸡场每天有那么多鸡蛋你一天也吃几个补补身体，老板不会说你什么的。“每每听到这些话，他还是只有一句话：“老板给我几个蛋我就吃几个。”然后愤愤的离去。从此以后中罗就呆在山上很少下来，终日呆在那个只有鬼才会出现的地方。或许在他看来那些鬼魂也好过村里的某些人，至少有太阳地方鬼魂是不敢出没的。

入冬前的一个傍晚，中罗踏着一双解放牌球鞋扛着一口缸从我家旁边走过。父亲看见叫住了他，递上了一支烟。他接过烟抽了起来，歪着头和父亲说了两句话：“小辣，你可知道山上真的有鬼一到晚上就坐在坟上叫，我不怕。你可晓得（晓得是知道的意思）有些人比鬼还害（害是坏的意思），鬼不会叫人做坏事，有的人却会。”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他见的最后一面。后来才听说，那天中罗辞去了养鸡场的工作。而他辞职的理由是，老是有人去山上教唆他偷老板的鸡和鸡蛋卖。直到那时候我才渐渐懂得，他对父亲所说的那两句话的含义。之后我就在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有时候我就在想，对于这样一个傻子来说同鬼作伴要好过与人为伍。鬼是很可怕但鬼不会做人事，人是很和善却时常做着鬼事。现在我也不清楚，在当今这个世界上人与鬼谁更可怕。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准确的去定义中罗的死到底是件喜事还是丧事。在我们这，同样是死人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按照村子里的习俗，老人的去世都是喜事，后人会办的热热闹闹的。有钱人家的子女还会请来乐队唱歌，以体现自己的孝心。而年轻人的去世则是一件丧事，所有的人都会为之悲痛。中罗在30多岁死去，本是一件丧事却没有人为之悲伤。我不知道何时起村里的习俗变了、村里的人变了，变得都那么冷漠。在几个旁系亲戚帮助下，草草的办完了丧事。我不知道出殡的那一天，留在棺材里面的是一个骨灰盒还是一具被水浸泡过的尸体。对于中罗来说，这一天无疑是他生命中最为风光的一天。鞭炮齐鸣，冥钱飞舞，你看还有那么多站在马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村里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仅仅只需要几周，当人们厌倦了这个话题，中罗也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红日缓缓落下，黑夜高高挂起。就这那片养鸡场上，一群小鬼们点起来了一堆堆鬼火。他们要为他们早就认识的朋友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中罗一个傻子，第一次在黑夜中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后记：这是个真实的故事，至于结尾是由于我实在找不到一种更为合适的方式来停笔。或许，此刻的我真的希望这个世界有鬼魂存在。

2012/7/27/1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