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相逢的日子

2012-07-19 18:14 | 作者:素心 | 散文吧首发

九岁那年,无奈中我和母亲相逢了,其时正是阳,天气不热也不冷,老家地里的油菜花正开的艳,蜜蜂高兴的飞来飞去。

在奶奶家我已经读小学了,父母写信来让把我送回他们身边,说再大点就不好教育了,外婆和奶奶会惯坏我的,接到信外婆就去奶奶家商议,后来决定她和奶奶一起送我,但是知道消息后我死活不肯回去,不想离开我熟悉的家乡,更不想离开疼我的亲人,我要在老家读书,要奶奶和外婆永远陪着我,于是整天哼哼唧唧,找出好多不想回去的理由,我说我不爱妈妈,我和他们不熟悉,奶奶每次听到这话就一边抹泪一边叹息。

那些天,家里到处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所有人都变的客客气气,奶奶和外婆各自忙着收拾东西,忘不了拿上当年新打的酒米,它可是做糍粑、米酒的好原料,外婆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就赶了一大包元宵面,她说我爱吃自家做的芝麻核桃馅的元宵,怕到了甘肃就再也见不着它。外公说,带上一些香菇吧,那可是他在自家青冈木枝上培育出的、肉特厚质特好,还有陕南特产黑木耳、纯野生的好东西,哦,记着给他们带点老家的栗子和柿饼,个可真大味可真甜呢,行程终于逼近了,当舅舅拿着车票给我们看时,爷爷突然想起要给他儿子带些大烟叶,那叶片足有二尺长,他说甘肃没这东西,都是汗烟,小小的叶片卷不了烟棒也没劲,抽着没力道,准备了几天,奶奶一拍手说差点忘了带香椿、红豆腐和熏腊肉了,一家人又开始检查东西,看拉下了什么。

终于开始上路了,外婆和奶奶各自拿了自家最好的东西,足有几大包,带着它们我们一路颠簸,坐了火车又换汽车,当走过秦岭时,漫山遍野忽然变的光秃秃的,油菜的花香已成了记忆春天的和风也好象暴躁了些,像极了西北的汉子,率直而豪放。

火车是慢车,十几个小时才到宝鸡,天擦黑时转展到了一个古镇,据说叫隆德,属于宁管理,下了车,祖孙三人就近找了个小旅馆,土黑的房子一字排开,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拿了房间钥匙,一个稍胖的男人,粗哑着嗓子喊人去帮着开门,奶奶和外婆赶紧拎了行李跟上,我拉着外婆的衣角悄悄地跟着。

进了房间,奶奶出去买了几个油饼,是放了盐的那种,顺便去打了个电话,告诉妈妈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住在哪里。旅馆里有个电话,设在工字房的另一角,那里有一个女的守着,我们进来时她还抬起过头,但一直没有说话,等一切手续办妥,记得我还回头看了看那女的,她正专注的织毛衣,手里的彩线很耀眼地飞上飞下。

旅馆设施简陋,房间只设两个硬板床,薄薄的褥子上铺着洗得发青的旧床单,一个简单的旧桌子上什么也没有,看看房间外婆叹了口气,将奶奶买的油饼放到桌子上,然后出去找服务员要水,在过道里大声的说话,我听见一个女的也在大声嚷嚷,嘈杂中好像还有人说和,说外婆说的话他们听不懂,让外婆漫漫说,闹了半天还在吵,奶奶去看了,房间只剩我一个人,这时候一只黑黑的手从门里伸向了房间,在靠窗的桌子上摸索,碰到刚买的油饼时人忽的闪了进来,我吓的大声哭泣,奶奶和外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拥了进来,看到拿油饼的那双手就扑了过去,只见那人将一摞油饼放到嘴里生生的咬下,黑黑的手还不停地捏揣,外婆也许感到恶心了,挥挥手打发那人快走,这一我们谁也没合眼,我躺在奶奶的怀里不时喊饿。

第二天天刚放亮,父亲打发的车子就已到了,司机姓王,奶奶叫他小王,于是我们又开始上路了,这次路况不是很好,车子颠簸的厉害,外婆和我都吐了,车外吹着干风,走过后路上立即飞起厚厚的尘土,天上顿时昏黄一片。

临下车,奶奶抱了我再一次告诫,见了母亲一定要开口叫妈妈,我使劲点头。外婆一直没有说话,眼睛望着车窗外。终于我们看到山下的一片小城,司机说那就是我父母工作的地方,奶奶说城不大嘛,司机就又说,满城就几万人,我听外婆叹了口气。又走了好一会,转了几个圈车子才到了一个四合院前停下,我看到不停有人从那里出出进进,外婆一直伸长脖子张望,当没有看见她她女儿时,终于开口了,说:“你妈妈可能很忙,我们自己去吧”。然后我们下车,外婆蹲下整了整我的衣角,这衣裳还是母亲一个月前做好邮汇给我的,上衣是一件黄黑相间的格子和平装,裤子是浅咖啡细条绒背带裤。走之前,外婆给我剪了发,是比较洋气的自由头,为这奶奶还很不高兴,她认为小女孩扎两根小辫子更好,而外婆一定要坚持给我留发,她说我的母亲平时很忙,没有时间打理我的头发。司机小王告诉我们,父亲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母亲这时可能已经到家,奶奶说:“那我们就不等了,麻烦你带我们直接去家吧”。

当我们跨进母亲的院子,一个瘦高个的年轻女子与我们碰了个正着,看到我们,吃惊的眼神半天收不回去,我知道一定是母亲,果然外婆和奶奶都放下了行李,争先与她握手,母亲说她与别人对换了课正要去接我们,没想到我们已经先到了。她看起来很激动,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做什么,外婆让母亲去开门,母亲这才反应过来,跑去开了门,忙出忙进,让了这个让那个,我一直冷冷的看着她,一点找不到记忆中母亲的影子,眼前的女子有些清瘦,两根粗粗的长辫子搭在脑后随意的摆动,哪里是照片上那个剪了短发的人?印象中母亲的脸是圆圆的,而面前的她脸却有些削瘦,眼睛也好象比记忆中大了许多,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是她吗?思绪飞快地在脑海里翻转,心里还想着来时外婆与奶奶的嘱咐,酝酿着等会儿该怎样开口叫“妈妈”,正踌躇着母亲过来了,她轻轻蹲下,拉了我的手,注视我好久后说:“这是我闺女吗?长这么高了?”,突然我的脸有点热,下意识的推开了她,冲口而出“我不认识你!”,母亲愣了一下,很尴尬的松了手,脸色顷刻由红变白了,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奶奶和外婆急的直跺脚。

晚上奶奶和外婆轮番给我上课,教我对母亲要有礼貌,母亲几次想过来与我们坐坐,但看见我怯怯的眼神就又放弃了,奶奶告诉她这要漫漫来,着急不得。

几天过去了,母亲一直不知道如何和我沟通,我不睡她的床,我说你家铺盖怎么那么臭,尽管母亲已换了新被褥;不吃她做的饭,说你们怎么穷的连大米都没有,那面条是人吃的吗?一天,母亲试着给我拿来馒头,说这个很好吃,我拿到鼻子底下一闻,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刺鼻而来,顿时气血涌头,抓起馒头就扔向了远处,一条精瘦的大黄狗立即飞奔而去。我看见了母亲眼中的泪,心里不觉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妥协,后来母亲告诉我,说馒头里卷的是苦豆粉,它其实是很香的,只是我不习惯它的味道罢了,还说,这种调料很难买到,她为了让我吃点东西特意托人找的。

以后的日子我和母亲仍然很隔陌,母亲想尽了办法走近我,我却一直在退却,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伙伴,没有几样我爱吃的东西,搞的母亲束手无策,外婆和奶奶也不忍心放下我,奶奶心软,她找我父亲谈,说实在不行就让我和她们再回老家去,还说在老家我也许会好好读书的,等我长大了再送我回家,而父亲一直没有松口,他坚持让我留在他们身边。

最终我被留下了,那天,一大早奶奶和外婆就被司机小王送走了,当时我还在睡中,等我醒来,她们早走远了,我哭了好多天,和母亲斗争了好多天,当知道实在没有希望后,我不再闹了,但好长时间不和母亲说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

母亲说这里大米少,不像老家顿顿有米饭吃,你可以试着吃面食,习惯了就好了,还说她和父亲刚开始也这样,现在就习惯吃面食了,我说我实在吃不下,你们送我回老家吧,我要奶奶和外婆,回去后我会好好念书,一定听大人的话,母亲听了就摸泪,抽空到处托人买米,有时候买回的就只能是当地的小米和黄米,吃了几次,我感觉除口感有些粗糙外还可以,有一天就在母亲的追问下告诉她说这米比面食好吃一些,母亲点点头,说:“慢慢来,妈妈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大米”。

多年后,当我惬意的吃各种小麦面粉制作的食物时,我会想起那没有大米的日子,不知当年母亲为了我能吃上大米是如何为难的。

将母亲叫妈妈那是半年以后的事,记得那天我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为给他们纠正“泥”和“天”的发音打了架,他们总是将“泥”发“迷”,将“天”叫“铅”,我说他们发音不对,他们却说我发音不准,并一再学我说话,把我的乡音串改地不像样子,我一生气不和他们玩了,他们就追着我打,情急之下我哭着找母亲,一见她就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妈妈”,当时我看见母亲先是一怔,既而喜悦的拉过了我,此时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母亲怀抱的温暖。后来母亲说,那一刻她觉的自己真的好幸福,我们就这样相逢了又相认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