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我的奶奶

2009-01-11 10:24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奶奶去世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的那个天,我在离县城四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与同事一起办事。吃中饭的时候母亲突然打来传呼,问我在哪儿,然后幽幽的说:“你可以早点回家么?奶奶好象有点不太好”。我不知道这不太好的含义,不过还是仍了碗筷,匆匆的去车站往回赶。两点左右,我到了奶奶住的那间屋,拉开门只见母亲呆呆的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见我回来就立了起来哀伤的说:“你奶奶一点钟左右就已经去了”。然后去掀开床单,只见奶奶直直的躺着,闭着眼睛,穿着她存放箱底多年的红棉袄……我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脑子也一片空白,我才明白这“不太好”,其实是奶奶在弥留之际母亲知道我尚在几十里外,为了不让我太着急而说的一句托词罢了。我的眼泪直往外涌,在这昏暗的小屋中,刹那间竟不相信奶奶真的离我而去了,也不敢走近此刻她安静地躺着的床,只是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母亲也流起泪,又轻轻的说:“你爸打电话到老家联系后事了,晚上就要运回老家。你现在别哭吧,不然房东听见奶奶是在他家的屋子里老的,他们会不高兴的。”

奶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这个小县城一个租借来的小屋里去世了。多年以前,因为我和姐姐都在县城参加了工作,所以家里商量再三,终于决定卖掉老屋,举家迁到这个小城。新买的套房要给姐姐做婚房,所以奶奶就随父母开小店而东奔西迁,一直都在别人家的柴房、楼梯下的隔间这样的小地方住着。而如今当她离去的时候,做小辈的我们竟不敢大声的恸哭,我真的感到异常的哀伤和百般的无奈

老家的拖拉机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终于到了,奶奶瘦小的身躯被白布床单裹着,平放在车后的斗里,运回了老家。在村口的那株大樟树下,我们和旧时的邻里乡亲一起,把奶奶从拖拉机上移下来,放在门板上,村里的老人说抬着进村时你们就喊:到家啦!母亲俯在奶奶的身边,在手电筒的光亮下,一边细细的拣去附在她衣领和发梢里的稻草屑,一边喊着:“妈—回家了,到家啦——”,我和姐姐也在一边喊着:“奶奶——回家啦——”。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朔风侵骨,这声音显得颤抖又悠远,但奶奶却再也听不见了!

奶奶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其实她是我的外婆。因为爷爷和奶奶早在父亲十四岁前就已经去世,而外公也在我未出世时就不在了,所以,从小时候起唯一可亲近的老人就是外婆,而我也因为顺口之故吧,一直都叫作奶奶。

我的出世奶奶一定是喜欢的。所以自我懂事起,她就常常领着我走东家串西家,和别的老人拉家常,偶尔有一个香喷喷的麦饼,一只金黄的桔子或者一颗姜糖,就马上塞到我的手里。冬天寒,在我睡前,她总是用小火盆把棉被烘热了,才让我睡下;日漫长,蚊子嗡嗡的飞舞,奶奶就用一把蒲扇在我的身边来回的扇着,许多次迷朦中醒来,奶奶已酣声微起,但她的一只手却还是半握着那把扇子,间或的在我的身上一划,一划……

等到我村小毕业,到外地去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听母亲说奶奶是常常露出一点失落的。偶尔村里放一场电影、来了个戏班,或者邻家娶亲嫁女,奶奶总要叹一声:唉,大胖也不在家里呢。每次礼拜六回家,她总是显得很高兴,常常弄出一些好吃的东西给我。第二天临去的时候,又把带到学校的一罐罐的菜摆开在桌上,细心的告诉我哪一罐容易馊,要先吃掉,哪一罐去学校得蒸一蒸……在那个酷暑的夏天,我结束了高中最后一个紧张的学期,回到家无所事是又烦躁不安,一个人呆在楼上不肯下来。奶奶好象也看透了我的心事,总是在夜暮黄昏的时分,在村口守望着那个唯一的邮差,是否会在大樟树下停下脚步。

这一天终于在一个七月闷热的午后等到了,当那声“大胖,入学通知书---”的声音从大樟树下传到家里的时候,父母亲笑了,奶奶也眯着嘴笑了。在那个年代,当知道我被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自然就成了家里的一件大喜事。奶奶和母亲用过年留下的一块腊肉,炒了满满一锅的粉丝,与邻居好友一起吃了个痛快。

到百里外的省城读书,奶奶更担心我在外面吃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两三个月回家一躺,她总是要细细的看我一阵,然后叹一声:唉,又瘦了。因为担心我第二天一早,能否赶得上十里外的乡里那班早车,常常是在凌晨一二点就摸嗦着悄悄起床,烧着火,煮好鸡蛋,也不上楼来叫醒我,大多是开了侧门,到晒谷场上看天边的月亮,估摸着还早,又轻轻的踮着一双小脚,上楼来坐在我的床边。醒来的母亲,这时总会叫声道:“还早呢,才两点!”。

每次回家,就这样在奶奶的担忧中回校,就这样在黎明时分微暗的天色下,感觉着奶奶在屋旁的晒谷场边看着我渐渐的走远,直到转过最后那个山角--晨曦中,她那呆呆的神情总使我泪水盈眶,不敢回望!

等我们都参加了工作,举家迁来县城的时候,因为家人工作的忙碌,陪她的时间不多,已经高龄的奶奶说话少了许多。偶尔我去看她,她总是瘪起嘴笑,或者说一句:“什么时候讨个老婆回来啊?”虽然她从不说,但我知道她是寂寞的,一个人经常拄着拐杖,站在巷口看街上嘈杂的车流和匆匆的行人,显得茫然又孤零。我知道她并不喜欢城里的高楼和喧嚣,还是想着老家那被烟熏黑的老屋和那些邻居……

我的八十八岁的奶奶,终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回到了她的老家,躺在当年知青住过的一间矮房子的门板上香烟袅袅,纸灰纷纷,她再也不能起来了!当这天夜半,入棺的仪式过后,五寸的铁钉咚咚的砸进棺盖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血肉之躯与她紧密联系,并深深痛悔着从没替她做点什么,她就这样淡然的去了!

奶奶去世已经十二年了,在这些平淡又繁杂的生活里,她好像渐渐的淡出了我的生活。然而,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夜晚,孤身一人远离家乡的我,却突然又再次分明的想起了她。想起他那梳理得一丝不乱、光洁斑白的头发;想起她在我结婚的那天,生平第一次抽了一口烟,而被呛出眼泪后那开心的笑;想起她在秋日的阳光下,用手轻轻摩挲着那双小脚时,在她苍老的脸上浮现的惬意与平和。人世沧桑,转眼百年!我知道,我已不能和奶奶再次的相见了,但我会永远怀念她!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圣诞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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