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漫笔

月明星稀的夜晚，脱掉鞋子，走在河边的草地上，立刻就感受到了久违的大地，冰冰的凉凉的，仿佛被绑架的双脚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终于回家了。

找一片茂密的草地，直接仰面朝天躺下来，大地的坚实透过毛绒绒的草，连带着青草香、潮润的感觉，以及土地特有的气息，似潮水袭来，别一番美妙的生命体验。静静地，闭眼，什么都不要想，自然能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的润贴，凉风习习；河水哗啦啦默默东流；老人们似有似无的唱腔，那是一种恣肆沧桑的成熟之美如清泉叮咚般的流淌；一声声汽车鸣笛，张扬着人类迫不及待的激情；一对对恋人从身旁轻慢地走过，脚步声柔柔的为私语脉脉伴奏……

悠悠地睁开眼睛，似曾睡了几个世纪，那么地沉重，又那么低轻松。天空似海，蔚蓝蔚蓝，却没有汹涌的波涛，没有咸腥的海风，没有归来的船家，不知有多近，云似乎吻着你的脸；不知有多远，飘渺无尽，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容一切。一弯新月藏在树缝间，隐隐约约的，尚能看得清形状，宛如一艘被海浪颠覆的小船，船头船尾垂直立于浪尖，不知何时抛下。别抬头，就用你的余光乜斜一周，你会发现这天地像极了无垠天空怀抱中的一朵花，你是花心，而万家灯火装点着那美丽而朦胧的花瓣，霎那间，你是否发现平素无奇的自己突然成了极具审美意义的核心所在？

天圆地方，天怀抱大地，地慈爱众生，月以她那千年不变的精神，含情脉脉凝眸人间，人呢？

显然，像今夜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审视美，是需要一种态度的，不是临时的态度，而是一贯一之的人生情怀，那是衣食之外的无功利的心；那是功名利禄之外的悲悯与慈爱；那是哗众取宠之外的感恩与欣赏；那是浮躁之外沉静的心。临水而善，面山登高，冰心玉壶，悠然南山，天涯望月，虽然有些迂，却是美的心态，却是幸福与苦难的分水。

这态度也叫距离，“小别如新婚”是距离，距离消除了“厌旧”；隔着笼子看老虎是距离，铁笼子打消了你被吃的恐惧；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劫后余生，生者才有机会体会个中血泪，在泪水中欣赏凄美；一个民族生生不息，在度过某个劫难的闲暇时日，人们才有机会欣赏或者赞美血泪前行之后的壮美。

审美不仅仅需要态度，还需要恰当的心灵背景。谁看了我一眼，谁说了我一句，谁不义气，如若心里都想的是这些，从来不能看见别人，不能看见天地，那你说苦，人苦，人生苦，苦无尽头，那你说对了，那你就只能继续苦下去，且越来越苦，苦到死不瞑目。

不是都说人生如茶吗？何以如茶，茶苦，人生亦苦，这是众所周之的。俗语说，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叔本华说人生是苦难的，活着就是寻求人生苦难的解脱之法，而国学大师王国维竟然就接受这个学说，并以此解读红楼，的确牵强附会地为梦中人找到了解脱之路，而他自己却只能投湖自尽，为后人留下一个永难解读的噩梦。

茶的确苦，苦得有滋有味，所以人会去品，境界处苦尽甘来，上下通畅，精气神非比寻常，所以人会去品，茶者，苦可饮可品，苦尽甘来更是妙不可言；人生亦苦，何以不能品？何以不能苦尽甘来？何以不能妙不可言？何以动不动就寻求解脱？何需解脱？

其实人生也是可以品的，幸福与痛苦仅仅一年之间，只要你态度恰当，距离适当，背景正当。像极了今夜的草地体验，像极了古人临水树下，清风明月，高山流水，品茶论道，其意，其境，其苦，其乐，其意气洋洋，真乃羡煞人也。

躺倒天地的怀抱，如水的夜色似曾流动着什么，笑，笑自己想得太多，人家讲究的人，是不会这样躺着的，比如一方素白之绢铺就绿草地，美人侧卧，那自是美不可言的风情，却究竟不如我与天地来得如此亲近，能感受到如此美好的生命体验。

再望明月，嫦娥奔月，苦否？吴刚斫桂，苦否？

2008年6月11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