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西的窗户

朝西的窗户

这是一面朝西的窗户，常年关闭让它显得非常深邃。灿烂的阳光很难降落到这片天地里来，长长的阴影是它最惯常的形体展示。

我从十岁开始就不再爬那笨重的窗台，那块坚固的石头曾经磕伤过我的下巴，以至于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不再拥有笑的表情。

我母亲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希望我每天能在窗户前读一个小时的书。可我更喜欢对着镜子挑剔自己慢慢变化的容颜，因为我从小没有玩伴，也从来看不见西岭上有千年不化的积雪。

这扇朝西的窗户正对着一个鱼塘，自打我有记性的时候开始，就有人在池塘里放养鸭子，鸭子的叫声和鸭粪的味道经常活跃在我周围的空气里，并用我很不喜欢的方式污染我的童年。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直不喜欢漂浮羽毛的水以及长着绿色水葫芦的池塘，我总感觉这些地方时刻隐匿着一种诡异或不祥，很象猎人为了诱惑某种猎物而精心布设的陷阱。

鱼塘的后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用大块大块的石棉做瓦，瓦的成色很差，经常开着很大的裂口，显得既不遮风又不挡雨。平房的四周长满了各种杂草，因为没人修葺而显得格外凌乱。一群数目不详的男人和女人居住在这里，男的差不多都蓬头垢面，好抽烟和饮酒；女的也大多衣冠不整，戴着很时髦的地摊货，并喜欢在屋椽下嗑瓜子、摸麻将，顺便和陌生的男人们打情骂俏。

住在这里的人习惯于把自己称作拾荒者，但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又为什么来。他们养鸭、卖鸭，有时也向远道而来的一些花农推销鸭粪。他们吃池塘里打涝上来的鱼，有时煎，有时烤，有时也切片生吃。他们吃鱼时的毫无顾忌时常让我想起小时候遭遇过的土狼，它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凶狠，但身体里却流淌着罪恶和血腥。我小时候曾养过一只小狗，它长得非常乖巧和善解人意，但它却在一次为了保护我家小鸡与土狼的战斗中丢掉了性命。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家就再也没养过狗，似乎是出于不想对那些忠心耿耿的伙伴亏欠太多的考虑。

我的童年几乎没有什么欢乐。父母为了生计不得不经常出门营生。他们一出门，就会把我放在这间窗户朝西的屋子里。屋子里除了一些老旧的积木，最值钱的就是几本古书。那些积木我早已不玩了，古书倒是偶尔读一读，但读得并不十分用心，因为里面有很多字我至今仍无法识别。

我生活的世界原本很安静，但自从来了鸭子，一切全都变了。先是我感觉阳光越来越少，空气越来越糟糕，接着我母亲就让我父亲把朝西的窗户钉死了。我记得当年我父亲要把窗户钉上时，我还伤心过一段时间，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现在，我每天依然还会在这间屋子里呆很长时间，只不过不是在看书，也不是在看窗外的风景，而是在梳理流逝的时光，和那些留在时光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