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鱼的往事

2008-12-26 17:28 | 作者:武陵雪 | 散文吧首发

祖父祖母都去世得早,父亲六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是六公(六祖父)把他拉扯大的。放牛娃出生的父亲,从小就在老家那条河里练就了一身好水性。解放以后,苦大仇深的父亲是共产党第一批送到重庆学文化的地方干部,时任酉阳县H区区委书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解决饥饿问题,父亲带着他的警卫员,到细沙河里用手榴弹炸鱼,最多的一回炸了足有两担鱼,晒在供销社的瓦房上,儿时的我记得,太阳下,一大片瓦都闪着鱼鳞的光,白得耀眼。后来,这些鱼救了好些人的命。

第一次亲眼看到父亲抓鱼,是我十岁那年,外婆生日前期。小镇在武陵山腹地的一个夹皮沟里,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买不到,便想到抓鱼给外婆过生日。小镇离细沙河还有几十里山路,天黑了好一会,我才跟着大人们出发。一行五个人,由爸带队,我被夹在中间,昏暗的手电,在灌木丛中或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前行。天快亮时,来到一处山梁边,朦胧中,已听得到深谷里河水奔涌的巨大吼声。我们席地而坐大起盹来。等爸爸叫醒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们顺着崖上农民们用荆棘藤绑的绳梯下到了河边。好大的一条河,涛声滚滚,我们之间说话都要大声的吼,才能让对方听见。水是绿幽幽的,父亲说“绿豆子水,正好抓鱼。”说话间已经掏出炸药用玻璃瓶筑好,父亲让我们找安全的地方趴下,我看到他在那燃着的长长的草烟头上猛吹了一口气,就点燃了导火绳,弓着腰,麻利地把燃烧着的瓶子扔进深水处,然后在投炸药的上游扔了几块石头,我明白那是声东击西。突然一声巨响,水里腾起一根高高的水柱,我还没回过神来,父亲早脱掉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似乎过去了七八分钟,还不见父亲上来,我急得快哭了。突然,在离父亲下水两百米开外的下游,河心腾地冒出一个人,只见他两手各抓着一条鱼,嘴里衔着一条鱼,而右臂的胁窝下还夹了一条鱼,而且每条鱼都不下两斤。——父亲是个真男人,这是他第一次让儿子亲身感受了他的伟岸!从那以后,在H区,父亲被人们描绘成水怪似的英雄,甚至夸张的传言,说父亲可以在水下一天一,还说他可以在水底睡觉。

文革期间,父亲自然被打成走资派,十口之家的生活非常窘迫,可每年外婆生日,父亲都要去几十里外的河里炸鱼,于是,每年外婆的生日就成了我的憧憬,因为,我不仅可以再一次看到父亲在水下抓鱼的娴熟和神奇,可以向我的小伙伴们炫耀我英雄样的父亲,还可以真正地领略一次深山深处,水流成河的奇妙,对于一个一年才能接触一次河的少年来说,滚滚的清澈的河流,会带给我多少怪异而深远的遐想。好几年,我和父亲去的河,是细沙河的支流,叫坛子口。河要小得多,没有了大河的澎湃汹涌,却比大河美丽得多。小河的两边是近乎原始的茂密的灌木丛,青黛的山峰高耸如云,由于两边太窄而陡峭,河里只有太阳当顶的时候可以看到太阳。静静的小河在深谷里蜿蜒,耳边不时传来各种耳的歌唱,十几里长的谷底,没有人烟,我和爸爸都像肩负使命一样,从没感到有恐怖,而少年的我就是今天想来有的只是一丝凄凉。河水清冽,太阳照下来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一群群自由而漂亮的鱼,只是那时候,在少年心里,除了偶尔会升起一丝对鱼的怜悯而外,更多的却是希望多炸鱼以改进我们的生活,让母亲多点奶水好增加妹妹的营养,毕竟,一年一次的尝鱼,是一次真正的高蛋白的补充。

文革后期,由于炸鱼药鱼的人太多,河里的鱼已经不好炸了。有一年,我和父亲跑了一整天,甩了十几炮也没炸到鱼,谷底早不见太阳了,河风吹来,即使天,也不免一阵凉意。正在心灰意懒,沮丧之至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小河的尽头,爸爸说,再丢一炮。只听一声炮响过后,水柱还没全落下来,水面上瞬间泛起了白花花的一片,我仔细一看,全是鱼的小嘴。我激动得一边叫一边跑,甚至忘了脱衣服,径直奔到水口边,双手捧起一条条被炸昏的鱼,一会工夫就抓了足有三四十斤。而且全是鲶鱼,就一根鱼骨头,最珍贵的野生鱼种。都过去三十几年了,每每想起,那一片浮在水面的可的鱼的小嘴,仍然心跳不已。

回到家以后,父亲往往是亲自下橱,那香喷喷的鱼端上桌的时候,我和弟妹们都不免淌口水,要看爸爸的眼色才敢动筷子。而父亲,总是把鱼拈给母亲和外婆,当母亲谦让的时候,他总是说“捉鱼的人不吃鱼,只是捉鱼的时候很有意思。”

——两天前,大妹从湖南来看我,我特意请她去了D市最有名的鱼港吃鱼,一桌子的鱼,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还有什么鱼鳞香、鱼糕之类的,自然少不了鲶鱼。勾起童年往事的鲶鱼,让我打电话在几千里外的老父亲,我想接他来这个平原的都市,尝尝各种各样的鱼。可固执的父亲就是不来,舍不得离开故乡。当我连续两夜失眠以后,写下了这篇〈〈父亲和鱼,还有童年的我〉〉的博客,权当我请父亲尝这遥远异乡的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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