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有花无叶，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当你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绕过三生石，渡过忘情川，回头遥望的瞬间，还会记起曾经的种种吗？

……

那一年，我刚刚读一年级。衣食无忧的家境因为某种原因而略显拮据。经常会听到邻居们对我说，妈妈怀了小弟弟，以后不会对我好了。然后我就会不懂事的大哭，也会担心小弟弟出生后我会“失宠”，我是那么那么不期待小弟弟的出生。初春时节，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不期待的小孩出生了。让我们都意外的是，她是个女生，是我妹妹。结果当然是爸妈都很失望，我却窃喜，嘻嘻，因为我有妹妹了。爸爸带我去医院看妈妈和妹妹，妹妹好丑啊，小小的，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眼睛小小的……这是我对妹妹的第一印象。我抱她、亲她、哄她、就这样妹妹在我们的呵护下渐渐成长着。

百天的她，还是小小的，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头发被剃的光光的，肉呼呼的好可爱。六个月的她，经常穿着红色的肚兜，躺在床上，我会偷偷的用爸爸的圆珠笔在妹妹的肚皮上作画，然后被发现后自然是一顿臭骂，不过，我还是不亦乐乎。两周岁的她，知道了偷偷的去食杂店买小淘气，两毛钱四块，然后天真的对妈妈说：“妈妈，我吃两块，给姐姐留两块行吗？”然后在解决掉自己的两块糖后，又忍不住把留给我的糖一块一块吃掉。可是，小小的她有那份儿心就足够了。我总是喜欢故意惹她生气，看她嘟着小嘴，蹲在墙角，好可爱的样子。妹妹很懂事，我的东西她从来不乱翻，不过，有些时候也会偷藏我的发夹，然后等我不在家时偷偷的带上。小妹和我都在渐渐长大，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好了起来。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了，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妹妹也上了小学，我们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是妹妹还是那么懂事，吃水果的时候都是把大半分给我这个姐姐，冬天的时侯，我不喜欢戴手套，她总是用她小小的手掌把我的手包的紧紧的，生怕我冻手天是冷的，可心是暖的。每一次生病，我都假装赖在床上，然后她会喂我吃药，被妹妹照顾，很幸福的。每一次在外地打电话回家妹妹都会说想我了，每一次从家回学校妹妹都会偷偷的流眼泪，而我的心也在不舍中纠结。是不是我们早就预感到了很快就会生死别离？每一次放假回来，我都会情不自禁的买点礼物给妹妹，即使已经囊中羞涩，还是会挤出钱来。每一次下火车，在“龙凤站”的出票口都会有个漂亮的小孩在等我；每一个睡懒觉的清晨，都会被她叫醒，然后听她喊饿，我又不得不睡眼惺忪的起床给她弄早餐，我们的早餐通常是炒饭，我是不会做饭的，所以，不是糊了就是咸了，可怜的妹妹和我单独在家时几乎没吃过什么可口的早餐。她总是一边吃着难吃的早餐一边骂着我是笨蛋。我不生气，反而觉得幸福。我喜欢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扮着怪相在妹妹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听她翻着白眼骂我“山炮”。我和我妹妹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不乱花钱，不惹父母生气，文文静静的，成绩都还不错，邻居们都很羡慕爸爸妈妈，亲戚朋友也都一样，我们是在不断的赞扬声中长大的。我们都很内向，准确的说，有点孤僻，或许这种性格来源于天生吧。别人不懂，但是我们彼此了解。我们就是这样，可以不出去玩，就是几张卡片也足矣让我们玩上一天。我们不喜欢喧闹的环境，就爱呆在静静的地方。对于别人的羡慕与夸奖爸爸妈妈总是谦虚的回应着，虽然他们不说，我们知道，他们很满足。

虽然我们有8岁之差，可是，我们却不太有所谓的代沟。我们经常幻想着未来，我说自己是坐小车的命，她就会调皮的说，我未来坐的车一定是我妹夫开的。她说我不会做饭以后就去她家里吃，我当然会对这种提议高兴不已。我们的家很小，很简单，很朴素，可是很温馨。每逢假期，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然后沉浸在这样简单而又难得的幸福里。我是个懂得珍惜幸福的人。我真的就想，我的家，不用太富裕，不用太豪华，就这样永远的幸福下去就好。我以为，老天是眷顾我的，怕我孤单，所以赐给我妹妹。

2008年，我毕业了，妹妹也读初三了，我就在想，等她上了高中，我就在她的高中附近找份工作，然后我们住在一起，学做有营养的饭菜给她吃，给她洗衣服，陪她学习，不让她像我一样过住宿生的生活。然后看着她上大学，看着她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我们一起过成年人的生活，一起经常回家看爸妈。妹是我们家的希望，我们都希望也都以为她能有个让人骄傲的未来。幻想永远那么美好，可是现实却永远摆脱不了残酷的结局。

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白皙的皮肤，我们都以为她是女大十八变，所以出落的更漂亮，却忽略了这是疾病潜伏的讯号。就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妹妹被查出患了“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这对于我们这个普通又幸福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的这个事实，这一切来的那么突然，像是一场难醒的噩梦。看着病床上日渐消瘦的妹妹、满眼泪水的父母，我只能选择坚强。我没日没夜的在医院里陪着妹妹，疼在她身上，伤在我心上。妹妹每天都会天真的问我，她得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出院。我只能骗她说只是严重的感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家。终于有一天，妹妹不再问我了，她说：“姐姐，我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我只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对我说：“姐姐，我不怕死，只是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孤单，让你一个人照顾爸妈……”看着佯装坚强的我们，她说：“我都觉得你么可怜，怕我知道真相，跑去外面偷偷的哭……”病情稳定，心绪平稳时，她会对我说：“姐姐，等我病好了，我们还要促膝长谈……”看见我跪在菩萨前，拼命的祈祷，拼命的磕头，她会揉着我额头上的包说：“姐姐，你好傻……”是啊，我好傻，童话里的奇迹怎么会就此出现呢？我多希望我真的傻，不懂痛苦，不懂煎熬，不懂现实！每天，妹妹都会很疼，头疼，腿疼，全身疼，可是，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从来不表现出来，因为怕我们担心。偶尔很疼的时候，心情烦躁，会对我喊，和我耍小脾气，毕竟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承受能力会有多强呢，就是这种小脾气我还能享用几次呢？可是，每次发火过后，她都会哭着说：“姐姐，对不起……我好难受”，我无法控制住眼泪，只是摇头。我的傻妹妹，姐姐怎么会怪你呢，姐姐多希望你每天都能这样对我喊，一喊就是一辈子啊!由于血小板计数太低，妹妹全身都是出血点，每多一块出血点，我知道，她离死亡就又近了一步，或许，在她心里早都接受了吧。她会平静的说：“姐姐，来生，我们还做姐妹，我们还做爸妈的女儿吧。”她还会笑着说：“这是我的命，我不难过，你们也不要悲伤，就当这14年来，你们养的是一条小狗吧，这样，想起我时，你们就不会难过了……”我的傻妹妹，即便是小狗一条，也会有感情的，怎么会不难过呢？

真的很难想象那颗幼小的心灵究竟承受了多少？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求，对人间的眷恋，对亲人的不舍……可是，她还在乐观的安慰我们，多么可爱的妹妹，多么懂事的妹妹，多么让我心疼的妹妹。我多想老天眷能顾我一下，可以留下这个年轻的生命，让我再和她相处几十年……

可是，那毕竟只是幻想。就在一个飘雪的凌晨，她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穿着粉红的衣服，带着我给她买的小帽子，静静的躺在那，像极了童话里的小天使。我多想再亲亲她，抱抱她，可是却被亲人们拉开了。我没哭，没有眼泪，只是想再抱抱她，再抱抱这个和我做了14年姐妹的女孩！

妹妹的葬礼很简单。在她离开我们的第一个晚上，我梦见了她，她在天上，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对我说：“姐姐，你都不救我”。我是一个医务工作者，可是，我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是医学的遗憾，可是这何尝不是我心里的遗憾呢？此后，我经常梦见妹妹，梦见我背着妹妹求医，梦见妹妹其实根本没病，梦见我们小时候，梦见装满我们回忆的老房子，梦见……我几乎天天都会梦见妹妹，其实梦里相见也是一种幸福。

就这样，我的生活不会再又她的参与，我曾经对未来的设想全部都要重来，因为，她，不在了。我要过独生女的生活，要承受爸妈给予的两个女儿的爱，要带着两颗孝心一个人孝顺爸妈，要一个人孤单的过没有姐妹的日子。我害怕陌生的朋友询问我的家庭状况，我不想说我是独生女，因为，我无法忽视妹妹的存在，我也不想说我有妹妹，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那段刻骨的记忆。突然想起那句话：遇见后的失去，比从未遇见更叫人痛彻心扉。老天啊，我是该感谢你曾经给过我一个妹妹，还是应该指责你为什么要夺走这份幸福呢？我还是感谢吧，即使未来我会很孤单，毕竟，你曾经让我经历过姐妹情深，经历过不顾一切……

直到现在，我始终都觉得妹妹并不是真的离开了，她只是去旅游了，玩累了，她会回来的。

妹妹走后，我很孤单，性格更加孤僻了。但是，我变乖了，不再任性，不再耍赖。看到那斑白的头发，那深刻的皱纹，我能做的只能是孝顺，我答应妹妹的，要好好孝顺爸妈……

如今，两年过去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可是我仍然很怀念那段共同称呼“咱爸咱妈”的日子，很怀念那种贴心的感觉。我们又恢复了十几年前的三口之家，渐渐的，这间房子又重新有了笑声，有了轻松，但，这种幸福是有缺憾的幸福。我难过，天国的妹妹已经无法体会这简单的幸福；我羡慕，身边的朋友都有姐妹相陪；我悲哀，自己一个人走不出失去至亲的阴影。

妹妹，天堂里，你还会记起这人间的种种吗？你的涂鸦、你的娃娃、你的卡片、你的照片……能保留的，姐姐都在努力珍藏着。

你呢？还记得爱你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吗？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孤单吗？也会和我一样思念吗？我相信轮回的存在，下一个轮回，我们一定还是姐妹，只是，你不可以再淘气的先走掉，好吗？

终于，我鼓起勇气记录下了这一切，我怕回忆模糊，我怕记忆淡掉，而你狠心的连一个影子都不留给我。所以，我记录下这一切，为那14年的姐妹之情做永恒的诠释，为那过去的人生留下永久的记忆，而过去14年的生活，就在那里，不尘，不封，只是，那美好我不想再回忆……

花开彼岸，谁的泪水打湿了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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