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夜越清醒

很夜很夜，我如同绸带般游了出来，又游到浅水区，看到一张年轻而沧桑的脸，她看着我，我也望着她，这么互相看着，像照镜子一样，我想起小曼，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一尾小鱼时，就听过关于美人鱼的古老传说。在水里，有尾青春四溅的的鳗鱼，我正赶上她情窦初开的季节。小曼在我身边优雅地游来游去，在说到人鱼对王子一见钟情时，她的眼里迸出闪烁的金光，骇得我以为小曼其实是电鳗。小曼几乎哭着让我相信故事的真实性，她哭得像海底烂掉的破布，吓得我没敢否定就赶紧点头赞同了。年幼的我，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男人好看得让鱼掉眼泪，至今我仍觉得不可思议。

小曼喜欢上一个画家，每当夕阳西下时，那俊秀的男孩子就会提着他的画架来到海边，一个人静静地画下晚霞的美景，小曼轻轻地游到离他最近的水域，痴痴地仰望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孩。

那天潮汐退得早，小曼一如既往地来到他身边，两米，一米，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一个围着白围巾的女孩却站到男孩身边巧笑倩盼，美丽的围巾在海风中飘啊飘。小曼两眼一黑，一刹那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可怜了我，累死累活地把足足是我两倍的肥鱼拖回了深水区。

我没见过死气沉沉的小曼，一下子慌了手脚。我恶狠狠地说：“你别哭了，再哭就成了那块破布了。”我成功地阻止了小曼的嚎啕大哭，我也很快地被她肥硕的躯体压成鱼干状。世事永远是这样，让女孩子掉眼泪的永远是男人，因为力量的悬殊，所以身边的女伴很快成为出气筒。我就是那倒霉的“闺密”，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小曼在失恋中沉默，在沉默中变态，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地唱“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毒……”

那一晚，一条鳗鱼的少女心在海风下支离破碎。

那一晚，我差点闷死在小曼胖胖的肚皮下。

人鱼公主就算用嗓音换了一双腿，她终究是一尾鱼，英俊的王子还是不会娶她而是选择另一位陆地上的公主。这是小曼没有告诉我的结局，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海平面平静了，即便风吹起了波涛，深沉的海底永远安静祥和，谁也不知道有一尾鱼曾在默默流泪。从此以后，小曼再也不同我讲《海的女儿》，小曼离开了我，去了大家都不知道的水域。离别那天，小曼陪我看那些美丽的海景，透过水面绚丽多姿的楼船，我眯起双眼看着船上熠熠生辉的灯光，美得得像个不真实的梦境。小曼的梦醒了，她冷笑：“那些越是美丽的，离得越远越好，越远就越不会伤心流泪。”

我点头称是，这是实话，因为一句痛哭流涕时说出的话总是比灿笑若花时说的更具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