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乡情

2012-06-13 19:25 | 作者:素心 | 散文吧首发

最近老是做同一个,半坡上一户人家,嵌在光秃秃的土丘之间,门前堆满了砖瓦、石块,鸡在土堆里觅食,一只黑狗卧在那里,伸出长长的舌头懒懒地吐气,黄土砌出的院墙已经有些破旧,墙头上长满了清苔,院子不大,里面修有几间瓦房,还有几只窑洞靠山并排摆着,屋子的主人好像很老,脸色煞白,一副重病模样,他家的其他人似乎都很忙,急急地走来走去。这种情景在我的梦中多次出现,终于有一天,远在他乡的亲戚告诉我,他的父亲忽然得了重病,是一种不好的病,我和父亲商量尽快去看看。

五月的阳光已经很烈了,出门时丈夫一再提醒我注意防晒,但在临走时仍然忘记给脸上涂防晒霜,下了车,太阳毒毒地射过来,脸上顿时辣辣的疼。

亲戚的家在乡下,那里离他们的县城不远,父亲出来时带了我们姊妹三个,一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眼睛微微闭着,车子是妹夫开的,他知道父亲前一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一路上开的很慢,快到县城时父亲醒了,他要下车买东西,我告诉他已经买好了,他不太放心,提出看看到底买了些什么,妹夫打开车子的后备箱让父亲检查,只见父亲猫着腰翻了一阵,随后没说什么话劲直去了一个小卖部,又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几瓶酒,我说只是去看病人,拿酒干什么?父亲说出了他的道理,他说病人现在很敏感,可能他家里的人还没有告诉他病的实情,如果我们郑重其事地去看他会加重他的负担,我们带点酒假装随便走亲戚可能会更好些。父亲的用心我们听懂了,一路上大家都很凝重,谁也不说一句话,复杂的心情就像这五月的天气,不很热但却格外闷燥。我想起那个常做的梦,院落、房间、窑洞还有患病的老人,似乎都是冥冥中有人要告诉我什么事,梦里的一砖一瓦都是那样熟悉,只是所处的位置有点怪,怎么会在半山上?多年前亲戚家就这样,但院子较大,修在村子最北边,那里有一块很平的地,院子前面有一口机井,每天下午会长长地排出一个打水队伍,那时候他家还有一个气派的木大门,门前坐着一对石狮子,人进大门时一定要看看它,它总是不分昼地守在门的两边,列着嘴,瞪着那双铜铃似的眼睛,人看它时,那双眼睛瞪地就更圆了。小时候我经常去那个院子,因为弟弟和两个妹妹都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父母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里,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母亲生了小孩没人伺候月子,就雇了这家的老奶奶,上班后,没人看孩子,奶奶就主动提出带回家照看,刚开始母亲按月付给奶奶工钱,到了带小妹的时候,奶奶无论如何不收钱了,她已经对我们一家有了割舍不了的感情,我们叫她奶奶,她也将我们当做自己的孙子。她叫母亲的小名,那是外婆来我家叫母亲小名时她听到的,母亲说每次听到奶奶叫她小名她都想哭。若干年后,院子里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奶奶也比以前忙了许多,母亲不再将我们放到奶奶家了,但我们仍然可以天天去,奶奶就经常给我们拿吃的东西,还叫我们悄悄地吃,别让她的儿媳看见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听话,拿了东西就偷偷地吃。有一次还真的被发现了,奶奶的小儿媳显得很不高兴,手里拿了铁锹追着大黑狗死命地打,嘴里不停地叫骂。后来被母亲知道了,就私下告诉我们别再给奶奶惹事了,我们知道犯了错,以后再去奶奶家就带上好多吃的,分给奶奶的孙子们吃,母亲也隔三差五的给他们东西,尤其是大米,那时候大米很稀缺,逢年过节时粮站才供应一点,我们将大米给了奶奶家,再给奶奶及她的孙子们买块做衣服的布,将我们穿小的衣服送给他们的孩子,婶婶的脸就会好看些,奶奶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这种日子过了好久,有一年母亲被一纸调令调走了,先后去过好多地方,我们也跟着转了好多地方,但不管去哪里奶奶都在牵挂着我们,经常做了好吃的给我们捎来,有时候她还会拄着拐杖去看我们,来了就住几天帮母亲做做针线活。母亲也常去看奶奶。学校放假了,我们就被母亲带着去奶奶家,碰上有人问母亲就告诉人家说:“回娘家”。

奶奶晚年,母亲调到县城,父亲单位分了楼房,我们终于有了固定的家,母亲就经常接来奶奶住在家里。奶奶看戏,母亲就买了个小黑白电视放在奶奶的卧室,让她足不出户想看啥戏就看啥戏,乐的奶奶逢人就夸母亲的好。

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们对奶奶的关心和牵挂都成了习惯,出门在外我们都记着给奶奶买点东西、扯块布料,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母亲在那里还有一个娘家,奶奶也对此没有异议。直到奶奶临去世时才正式举行了认亲仪式将母亲认了义女,弥留中奶奶拉着母亲的手,眼里溢动着晶莹的泪花。那天奶奶的屋子站满了人,奶奶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就叫她的大儿子把东西拿过来,只见她的大儿子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破旧的布袋子,也许年代已久,袋子早已看不出颜色了,奶奶让打开,吩咐按五等份分配,这时大家才看清那是一袋银元,奶奶告诉大家这二十五个银元是她和老伴所有的家底,当年没被抄去是她想办法藏了起来,今天她要将它们送给自己的儿女留个念想,奶奶环顾四周,看见母亲已退到了人后,便招手叫过了母亲,拿出五个银元放到了母亲的手里,母亲极力推辞,奶奶不肯,其他人也好言相劝,说奶奶分给母亲银元自有奶奶的道理,劝母亲不要伤了奶奶的心,母亲不再坚持,拿了银元给奶奶跪下了。看着母亲拿了银元,奶奶这才告诉她的儿女,她说她将银元分给母亲是把母亲当她自己的孩子对待的,并说母亲是上苍给她排来的天使,安慰了她曾经因为失去了二女儿而痛苦不堪的心。

这么多年奶奶一直活在痛苦里,她出嫁不久的二女儿突然就去世了,没有一点征兆,大儿子十五岁就娶了媳妇,先后生了十一个孩子,但成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二儿子结婚后生了七个孩子,只活下来两个,媳妇们年年坐月子,她年年伺候,满怀希望地操劳,却一次次让她失望,使她每次都空劳一场、伤心一场。她告诉大家我母亲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希望,母亲把她当做自己的老人,她给我母亲看孩子,就像看自己的亲孙子,她之所以真心真意地爱我们,最初是想用行动感动上苍,不要再把灾难降给他们,后来在带我们的时候,逐渐产生了割舍不了的感情,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身上,希望我们在她这个院子里跑着,多少冲淡她心中的伤痛,给这个家里带来点滴活气,因为村里的老人都说,她的院子太老了,又死了几个孩子,阴气很重,谁也制服不了它,奶奶曾经将这些说法告诉过母亲,母亲说那是迷信,孩子不能成活只是偶然,也许与土法接生有关,产妇消毒不够受了感染,母亲这样说过后,为了证实她的说法正确,就将自己的孩子抱给奶奶,而且一抱就三个,在这个所谓的阴气很重的院子里她让孩子们跑来跑去,几年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个个都好好的,长的结结实实。奶奶还说自从听了母亲的话,儿媳们再生孩子时她就让她们去医院,回家后在我母亲的指导下科学喂养,后来她家的孩子都活了下来,活下来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危险,这个院子终于有了生气。这些事情其实奶奶早就说过无数次,但这次奶奶又无比费力的说叨起来,我想自有奶奶的道理,而母亲却说,是奶奶在她无助时无私地帮助了她,在她困难时是奶奶给了她母亲般的关怀,奶奶的情谊她此生报答不完。就在这一天我们知道了奶奶和母亲的情谊,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隔的,时隔多少年这种情谊愈加显得弥足珍贵。奶奶走了,母亲留下了一块银元做纪念,其余的分送给了奶奶的四个儿女,认下了这门亲戚,一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来往。

县城离亲戚家不过十公里,短的路程却让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车子快到时已近中午,到了村口我们都傻了眼,几个路口都直通庄子,却无法确定哪个路口可以到达目的地?看来这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村庄了。上一次来是四年前,村子的变化还没有这么大,而这次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沿着公路一边都是新修的房屋,红砖青瓦呈现出一片崭新气象。时至中午,家家炊烟缭绕,无人可以问路,我们只好选定一个路口,顺着记忆深处的方向行走,几分钟后坐在前排的父亲看见了那口机井,我们终于找对了地方,抬头望去,那对石狮还在,就静静地卧在那里,木制的大门已经变成了青砖砌成、木头上包了一层深红色铁皮的大门,显得气派而威严。我们将车子停在水井边的平台上,尾随着父亲向大门走去,跨过青石门槛,院子里人来人往,都是来探望病人的远方客人,病人就在东厢房,他是奶奶的大儿子,我们要叫他大舅,我们进去时大舅正靠在椅子上,眼睛微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看见我们他挣扎着要起来,父亲和我赶紧扶了他,他显得很累,无力的靠在那,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哭。曾经如此坚强的人此刻却如同婴儿般肆意地哭泣,显得那么无助,父亲给了他纸巾后自己也流了泪,两个老人的哭声感染了所有的人,大家不知道如何安慰,就说了好多无关的话语,有意将气氛转变过来,大舅的情绪好象稳定了些,开始诉说他得病的前前后后,据说以前只是经常在上厕所时流血,他一直以为是得了痔疮,半月前突然血流不止,才让儿子带他去检查,结果就不太好,医生建议赶紧去大医院做手术,当时他还认为没有那么严重,不同意手术治疗,但去了省城才知道手术是非做不可,只可以考虑保肛手术,这样以后的麻烦会少些,手术做的很成功,给了病人生还的希望。

说话间父亲一直在认真地听着,不时递给大舅擦汗的毛巾,脸上非常专注,生怕漏听了哪个环节。两年前母亲的突然去世,给了父亲沉重的打击,独居的父亲谁也不打扰,一个人在思念回忆中跌撞,近来又相继听到几个熟知的人离世,使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无奈,他经常告诉我说,人来到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辛辛苦苦,匆匆忙忙,还没有明白活的好坏就好端端的说走就走。大舅的病又一次让大家看到了死亡,遥远的那个地方总是叫人感到恐慌,亲近、熟悉的人一个个相继离世,都毫无意愿的奔向了那里,让活着的人是那样不情愿,生命的无奈使我们产生了说不出的痛处,孤独和思念的痛楚对于我们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体会真是无以言表。

大舅的院子如今已经改变了摸样,规模比先前大了两倍,院子布局是精心设计了的,平顶的工子房在农村很流行,他家的院子里就摆了几幢,过去的窑洞早已寻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青砖红瓦房,房间的设施一应俱全,老人和孩子的房间都设有盥洗间,生活起居都很方便。

老人们谈话期间我们去院子各处看了看,靠东的院子里新修的猪舍足有十间房子大,里面养了好几十头猪,主人说在庄子的后面他们还有更大的猪舍,每年的生猪收入就有十几万元,如今他们种不了太多的地,好多山里的土地都租给了别人,只收取三分之一的收成做租金,家里吃的粮食都是从粮店买,日子没有过去苦,蔬菜可以自己种一点,我们在院子的一角也看见了菜园,里面种了几种时令蔬菜,看起来长势挺好。现在他们家人丁兴旺,大舅有三个孙子,个个长的神气,两个大一点的读了个初中就跟随他们的父亲搞工程,最不景气时也收入可观。二舅的儿子先后生了一儿一女,这个过去阴气很重的院子如今活气十足,村子里给他们另外批了几处宅基地,他们准备留给孙子们结婚用,我想奶奶在天之灵应该有些安慰吧。

我们在亲戚家吃了下午饭才走,返回时大舅又一次哭了,父亲用力地握了他的手,告诉他过段日子我们再去看他。车子出村时各个路口站满了人,大家热情地挽留我们,说回来一趟不容易,多呆两天去各家转转,父亲和他们一一握手相约,说下次一定去看大家,也真诚地邀请他们去我们家做客。

太阳西下时我们终于走上了返家的路,探亲的路途虽然好远,但我们不辞辛苦,因为那是母亲生前经常牵挂的地方,那里住着曾给我们无私帮助过的父老乡亲。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