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太阳

2012-06-04 10:54 | 作者:逍遥 | 散文吧首发

太阳

宋和平

6000多年前,在如今荆门的太子山里,生活着一群原始的荆人。为头的一个叫神裔。

神裔在部落里,在太子山里,打从记事起,就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天色只要眼前有一丝光线,就在比人还要高许多的灌木丛里,一步一步地日不停地萄蔔前行。灌木丛里枝干虬曲,荆棘纵横,头上密布的都是遮天的树叶。他们不知道何时是头。只知道在灌木丛里,遇到枝干与枝干之间空隙比较大的,就钻了过去。空隙确实太小的,就一小根又一小根地把树枝掰断,直到人能够钻过去。掰和钻的时候,最怕的是碰到荆棘,那是好扎人的,一不小心身上就要划破几道血印,身上的树皮经常被划拉掉到地上,佝偻下身子,低头去捡的时候,手臂,腿上,胸前,后背,屁股,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更多的荆棘划得稀烂,只见鲜血汩汩地往外冒,遍身鳞伤,但是还得跟着大家一起,忍着疼痛,踽踽前行。不然离群了,掉队了,那可是更惨了。要是累了,倒下了,没有人相互照顾,就有可能从此再也爬不起来了。万一命不好,碰到蟒蛇,那就更惨了,一个人是斗不过它的;被它那怕是轻轻地咬一口,不到几分钟就要倒下,只有神志不清地被蟒蛇盘着,一口一口地吮着血,啃着肉。有时候旧伤还没有好,还没有完全结疤,甚至血还刚刚凝固,又被荆棘在原处划破,血又再次汩汩地往外流。这次就不像前次划破了,它不再结疤了,而是从伤口处开始,一点又一点地往周围溃烂,其味奇臭,招来很多的成群的蚊子苍蝇不停地盯在上面。这时也没有力气再跟了,只有倒下,听凭全身腐烂。

一年四季在灌木丛里,天这个季气,丛里天气异常闷热,透不进一丝风,人都喘不过气来,口渴时找不到水,只有干忍着。也不知这时候,从哪里冒来的一些瘴气,在丛林里恣意肆虐,人呼吸了,很容易感到头昏脑涨,全身四肢无力,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许多人就是这样倒下了。秋天这个季气,树叶就不用摘着吃,稍微带黄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可以轻而易举地捡着吃,有时还可以捡到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果,往身上的树皮,或用地上的树叶擦一擦,就可以塞进嘴里。到了天的季气,灌木丛里,树叶也掉得差不多了。他们透过灌木丛的树顶,可以看到更大的天了,但是灌木丛外,又是更高一层的古树,一棵比一棵更大,树干几个人都合抱不拢,而且树冠浓荫蔽天,就是到了冬天也不掉叶。这时天气也更加冷了,冷得人直打哆嗦,裹再多的树皮也还是冷。这时候他们又想起了夏天带给他们那灼热的头顶上不时冒出来的天上悬的太阳了,冬天它去哪里了呢,夏天为什么它经常来呀,要是夏天它少来一点,冬天多来几回多好呀!

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神裔他们终于爬出了灌木丛。他记事起前面的一群大人,在还没有出丛林时,就倒下了。出丛林时候,只有神裔一个人牵着头,后面跟着一大帮比他小的人。这时,神裔已由一个孩童,而少年,而后生,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只记得在丛林里,经过了六十多季的炎热和寒冷。饿了,就啃点树皮,吃些树叶或果子;渴了,就吮点露珠,偶尔也饮些丛林里流过的山泉;困了,就在丛林里刚走过的路旁一倒,直到醒来,又继续前行。神裔一年四季从来没有见到过完整的太阳。他不知道太阳究竟是圆的方的还是散的,只知道这东西在头顶上,透过密密的丛林射进来,夏天太多了,冬天又太少了。特别是冬天,在丛林里,人几乎就挪不动身子,而冰冷的寒风却能吹起层层的积,在丛林里,只要有缝隙,就能钻进来,直往每个人身上,像鞭子一样,狠狠地冷冷地使劲地抽着……

神裔爬出灌木丛里,他看了看自己,已是头发垂地,双手过膝了。时候正是寒冬,前面是一个山腰,他回头看看自己爬过的灌木丛,灌木丛沿着连绵起伏的太子山,一直延伸到很远,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想起自己从一出生就在这灌木丛里爬到现在,几乎爬了一辈子,真的不值呀!他是再也不想回到这鬼地方去了,而且他也不能让自己的部落和子孙再回到这个地方去了。这简直就是野人也不愿意呆的鬼地方!

前面的山坡上有一个洞,洞口并不圆整,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有多深,多长?山坡上一直到山顶,间隔有序地都是榕、松、柏、樟、杉、银杏、紫薇等树,有的树干几个人都合抱不拢,树与树之间,即使是冬天,树冠几乎都遮满了天。偶尔露出来一小块的天空,也都是冷冷的阴阴的灰灰的,没有一点喜色和亮色。寒风在山上更加肆无忌惮,在树冠高高地遮满了天的空旷的地带,把人身上的树皮都抽跑了,还在往人裸着的冰冷的身上几鞭子又几鞭子地一起使劲地不停地抽……神裔早就受不了了,便带头往洞里钻,洞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同时还很阴冷;神裔也管不那么多了,再怎么样阴冷,也比外面被寒冷的风不停地抽要好些。部落的人看见头领进去了,便“呼啦”一声全部涌了进来。神裔一口又一口地喘着粗气,喘得有时甚至感到下气接不了上气。他觉得自己的气力明显地不如以前了。等缓过神来,神裔觉得洞里的阴冷因为人多了,顿时似乎好了许多;但是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是相互看不到对方,还在黑暗里。神裔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见到太阳呀,那怕只给他们一点点一米的阳光……

洞里呆着,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洞里一切是看不见的,也根本不能找到什么东西,冷呢现在是比外面好多了,饿了也可以到外面去摘些树叶,但是长期在黑暗里摸索也不是一个办法。神裔缓过神后,想想,还得另外找地方。但是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和周围的环境与气候,是不允许他再像以前那样带头去的。他嗫嚅了一下嘴,轻轻地冒了一句:“雁翎呢?!”

雁翎打从神裔进洞时起,就跟了进来,并且一直就静静地呆在他身边。听到神裔叫他,便马上回答:“我在呢”。神裔听到雁翎的应声,便轻轻地寻着声音对他说:“去外面看看,找一个有太阳光的地方”。

雁翎打小就是跟着神裔的。神裔一辈子都只见过阳光,而没有看到过完整的太阳,雁翎就更不用说了。待雁翎回答正要准备去时,忽听到洞里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我也去!”

原来是屈瑕。雁翎从小就和屈瑕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屈瑕的声音,雁翎是再也熟悉不过了。听到屈瑕的回答,雁翎的心里当然欢喜。雁翎没有再去等神裔的其它吩咐,便从神裔的身边站起,径直向有着微弱光线的洞口走去。洞口像一个不规则的六边形,最底下的一边是横线。当雁翎走到洞口,站在横线上的时候,屈瑕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喊:“等等”。只一会,雁翎就在洞口牵到屈瑕的手了。俩人站在洞边,一起向洞里回了下头。洞里依然一片漆黑,而且鸦雀无声。雁翎和屈瑕没有看清他们的部落,也没有看见神裔。俩人就这样在寒冷的迷茫的冬日里,向太阳出发了。

刚进洞时,俩人身上的树皮都被风刮跑了,在漆黑的洞里,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出得洞口,雁翎和屈瑕这才知道,俩人都是光裸着身子。但是,俩人并没有急着去寻树皮遮身,也没有顾及外面的寒冷;只是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了看。由于长年不受阳光的日晒,倆人的身子都很白晢,只是雁翎的要欣长和结实些;屈瑕呢,平时胸前挂满的树叶和果子现在一片一颗也没有了,突突地多出了两只雁翎没有的乳房,白白的鼓鼓的乳房上,圆圆地分别冒出红红的乳头,像秋天挂在枝头上的两个快要成熟的果实。它太诱人了。雁翎怔怔地看了许久,看着看着,雁翎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血从下往上涌,顾不得也不顾洞里有没有人了,甚至连洞外面冬日的寒冷也感觉不到,像一头野兽一样,凶猛地把屈瑕揽进自己的怀里……

在离洞不远的一棵已空了一半的大叶榕树根的空洞里,雁翎迎着呼啸的山风,从树根的洞里钻了出来;人还未站好,就不禁低头打了一个寒颤。天确实太冷了,而且天色灰蒙,也不知道是早还是晚了。这时,屈瑕正从树根的洞口,哆哆嗦嗦地探出头来;雁翎赶紧弯下身子,向屈瑕伸去自己的一只右手,待屈瑕的大半个身子快出洞口时,便双手把她抱起。外面的风更冷,俩人便情不自禁地抱得更紧了。直到好一会儿,俩人紧紧地抱得差不多喘不过气来,这才互相慢慢地松开双手,但还是各自用自己的一只胳膊挽着对方,相互依偎着向前走去。

来时的上山的路是不能再回去了。那一片灌木丛里,留下了他们太多的从小到大的暗无天日的记忆了。他们也和神裔一样,希望能够在一个完整的太阳底下,过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日子。而眼前的山坡,依然古木参天,林荫蔽日;即使树冦之间偶尔露出来的一点空隙,见到的也是灰蒙蒙的天。难道天空永远就是这样吗?不可能吧。那在灌木丛里炎热的季气,看到的一片片的刺得人眼里直冒金星的太阳,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越往山上,寒风更是凌厉而尖啸。但是雁翎和屈瑕心里都知道,只有这样往山上,才是唯一向前的路了。山顶上连着天,天上肯定有太阳,而且只有天上才能有太阳。俩人就这样想着,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步又一步地执拗地向山顶上寻着走着。

终于爬上了这座山的山顶,雁翎和屈瑕发现,前面还有更高的一座山呢,那一座山的山顶,才是真正连着天。站在脚下的这座山的山顶上,回头望望,过去的灌木丛现在看起来,是更加矮小了,矮小得根本看不见以前的枝叶;只是在山脚下,气势依然磅礴,绵延地直伸到遥远的天脚,漫无边际。他们知道,太阳每天就是从灌木丛前面,现在的这座山头方向升出来的,既然这一座没有,肯定就藏在前面那座更高的山里。

当雁翎和屈瑕从山顶下到半山腰时,林荫又更加幽静了。在山之南,风也要小了许多,再也不像山之北那样一个劲地不停地呜号,山里面有时还感觉到有一点阴森可怖的死寂。但是,他们并不觉得可怕,因为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相反,没有了在灌木丛里过去的枝蔓与压抑,没有了翻过山之前的尖啸和凌厉,倒觉得自在,轻松,舒适。而且除了这山,这林,这四野里彷彿就只有雁翎和屈瑕两个人了。他们觉得这整个世界,这山,这林,这林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树,都在向着他们;好像亘古以来,就是应他们而生,应他们而长;他们从心底里顿时洋溢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名的特别的满足幸福。一阵并不觉得寒冷的山风吹过,屈瑕不经意地低了下头,她依然光裸着身子,她看见自己白净的腹部底下,两腿中间黑黑的蓬蓬的丛毛,便侧头向雁翎看了一眼。雁翎正挺着胸,昂首向前看着。屈瑕想起在大榕树洞里的阵痛,便把自己的左手从雁翎的臂弯里,猛地一抽,也不做声,就向前面的一棵粗壮的大叶榕树跑去;她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摘着树叶。雁翎呢,则在树底下,折了几根细小的树藤,把榕叶编成帽子形状,在帽子的顶上束一簇松针,在帽沿缀一些紫色的三叶梅。这时,屈瑕的胸前和臀部都挂满了榕叶;雁翎把自己做的帽子,轻轻地戴在屈瑕的头上,然后双手托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白净的圆润的脸庞,在紫的花,绿的叶,以及高耸的松针映衬下,显得越发可

山林中更是清静了。当他们的眼睛相互间还没有凝视到片刻,雁翎突然松开了自己托着屈瑕脸颊的双手,猛然把她紧紧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嘴呢,却不住地在她的额上,耳边,脖子,鼻梁,最后在她的嘴唇上,停了下来。屈瑕呢,也没有拒绝;当雁翎抱她的时候,自己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当雁翎的嘴亲到自己的嘴唇的时候,便兴奋不已地伸出了自己的温润的柔软的舌头……

天地静美。此时的山风,似乎也和煦多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双双倒在草丛中的雁翎和屈瑕,还在沉沉入睡的时候,这时,山谷里传来一阵天揺地动的吼声。这悚人的声音,雁翎和屈瑕以前在灌木丛里也听到过,但都是只闻其音,未识其面。曾经听神裔说过,听到那声音就是山中之王大虫来了,遇到它,谁都难以斗过。当雁翎和屈瑕几乎同时从草丛中,倏地而起的时候,只看见山脚下,一条身上色彩斑阑的大虫,追赶着一只黑黑的猪,和一条黄黄的狗,向他们这山腰奔跑而来。黄狗在前,黑猪稍后,都已经跑上了他们这座山的山脚。大虫正从另外一座山的山脚,一跃而出,后脚并着前脚地向这里追来;奔跑时,一边张开大口吼出响彻山谷的声来,疾驰的身体一边还带出呼呼山林的声动。黄狗与黑猪跑到雁翎和屈瑕的身边,到了他们的身后,却不再往山上跑了,而是转过身来,双双地呆在屈瑕的身后。大虫一路奔跑而来,雁翎顺手折断身旁的一根自然倒伏的树杆,操在手上,并向前走了几步。大虫慢下步子,前后脚一步又一步地,正要绕过雁翎向黑猪扑来。雁翎一棍砸了下去,正砸在大虫的腰上。大虫猛地掉头,向雁翎圆睁着双眼,张开血盆一样的大口,露出齐刷刷的竖立的洁白的虎牙,一耸身子,立地向雁翎扑来。雁翎一跃而起,便攀上了身旁的一棵松树。大虫恼了,便用前爪使劲地揺着树杆,直把松针和松果揺得周围的满地都是。眼看松树快要倒了,雁翎便一跳又到了另一棵松树,并急切地向屈瑕喊道:“快走!”

屈瑕先是迟疑了一会,看看大虫死死地盯着雁翎,还在一棵树又一树地,一会儿揺着树干,一会儿又向空中扑向雁翎。她便轻轻地向山的另外一脚的正南方向,悄悄地下去。黄狗和黑猪呢,这一会也都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跟着屈瑕……

后来听说,雁翎就这样一直被大虫,追到了东南方向雁门口。这里再也没有雁翎可以栖身的大树了。至于雁翎与大虫最后怎么样,屈瑕不得而知,再后来陆续下山的部落的人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从今以后,屈瑕再也没有见过大虫和雁翎的身影。

当屈瑕和黑猪与黄狗向正南的方向,又翻过了几座山头以后,眼前的地势就要开阔多了。四处都是不太大的丘陵,丘陵之间的洼地长满了芦苇。更可喜的是从太子山上流下来有一泓清泉水,常年不断;当绕着一个叫屈家岭的地方时,便分成了两条河流:一条叫青木档河,一条叫青木河。太阳每天都从东方雁门口的方向,毫无遮拦地冉冉升起,一大早就暖暖地照在青木档与青木河上。河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岸边绿草茵茵,蒹葭苍苍。屈瑕和黄狗与黑猪,一来到这里就不想再往外面挪动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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