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中的坟冢

2012-05-31 12:27 | 作者:冷风 | 散文吧首发

人们总是将向往的目光投放在那些遥远的地方,而忽略了近前风景的秀色可餐。比如眼前的这座石门山,距离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却从未想过涉足其中,探视究竟。

车子兜兜转转的,渐渐驶入一条通幽的曲径。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阵阵馥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已是五月底了,槐花开的正是盛期。一嘟噜一嘟噜嫩白的花串掩在细密的叶子里,在初阳光中闪耀着玉石般的光泽,煞是诱人。

槐树因其坚韧的品行,已成为了城市中最常见的绿植。山坡上,道路旁,小区内,到处可见其挺拔摇曳的身姿。每每槐花盛开的季节,那弥漫在大街小巷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便会堂而皇之的占据着人的嗅觉。这味道是如此的清新舒爽,令闻者为之一震。即便是无意间冒犯了鼻炎患者的敏感地带,那连连打着喷嚏的人也不会心生懊恼,因为槐香所带来的愉悦实在是让人无法抗拒。

槐香引领着我们一路探进了石门山的肚腹中,山中一处小小的开阔地在眼前豁然呈现。走下车的那一瞬间,温良的山风调皮的拂过耳鬓,在身边环绕回旋。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斑驳的树影下或扭腰抻臂、或踢着毽子。几个戴着凉帽的老妪拎着布袋子没在及膝深的草丛中,摘掐着灰灰菜细嫩的脖颈。这可是当下时节的一道美味呢,将野菜清洗干净后焯了水,做汤做包子馅儿,或者干脆配上一碟鲜美的葱伴侣大酱蘸着吃,又开胃又去火,个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顺着一小段陡坡慢慢地向山顶踱去,儿子扭着小屁股在前面蹦蹦跳跳,不时的回过头来招呼我。而我,怎么会舍得去跑呢?这样悠闲的时刻,应该细细的享用才对。

路两旁的山坡上星罗棋布着一座座坟冢,间或点缀着一片片细密烂漫的野花。一部分的墓地是规范好了的,整齐划一;更大一部分是很中国特色的散坟。通常我习惯于称这样的地方为“村子”,这个称谓有一点点戏谑的成分,但更多的则是对逝者的人文和尊重。

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不认识,或许就生活在一个村子、一条街道。他们在尘世中邂逅、相邻,又各安天命;死后他们又陆续聚集在这样一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彼此保持着咫尺的距离默默相守。

人间的冷暖在这里同样别有洞天。贫富的差距、人性的善恶透过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和丘室一览无遗。不是吗?单看那铭刻着主人身份的墓碑吧:有的檐高碑阔,于威严中盛气凌人;有的则仅仅立了一块寒酸的青碑,简单而落魄。我甚至还发现了两处无名冢,掩映在杂乱的草丛中。两抷并列的黄土上覆满了枯黄的落叶,几块石头胡乱垒起的墓门前,竖着几节残败的木桩。别说什么名号了,那木桩连个完整性都谈不上,豁着丑陋的嘴脸充当着猥琐的门卫。

也许我不该这样形容。墓室中的主人可能是两个无依的老者,也可能是无辜早夭的孩童,又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可依赖和寄托的亲人,不然又怎么会落败的如此萧条?他们是两个孤苦的灵魂,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生前的荣耀或者平凡。他们寂寞的睡在山林中僻静的一隅,陪伴他们的只有季节的更迭和无尽的山风。仅凭这一点,我也应该对他们充满同情,继而肃然起敬的。

路边的又一处墓碑吸引了我。我侧立在一旁,仔细的揣摩着那遒劲的碑文。无论何时,我从未在墓碑前正视过,我以为那是对逝者大不敬的挑衅,那个位置应该留给祭奠和缅怀的人,充其量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所以,我总是躲在一边,通过碑文上所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来满足我窥探墓主人隐私的好奇心。

中国素有古训:“死者为大!”路遇出殡的人必要先行鞠上一躬,然后静立一旁为逝者让行方才显出有礼。人死了,一切的恩怨随之泯灭,剩下的只有绵长的怀念。无论这怀念是真挚的,还是掺杂了其他什么恨情仇,最终都会一叹了之。从这个意义上说,死亡无疑是一种最沉重的代价和最释怀的解脱。

眼前的墓碑上显赫的镌刻着主人的讯息:显考的下面是一个庄严的名号,而显妣的下面却依次罗列着三个温婉的姓氏:按照惯例,第一个字是夫家的姓,中间的是娘家的姓,最末的用了一个冷漠的“氏”字代替了所有包含着诗情画意的字眼儿。

“呀!这一家三个老婆呢!”我在心里低呼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副热闹的场景:诺大的宅院中,一个清癯矍铄的老者,一手拖着个青瓷茶盏、一手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悠然的坐在泛着油光的红木椅子上,身边娇妻环绕,膝前子孙承欢。阳光照在绛红的门柱上,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霉败得气味。

这样的场景在电视上不止一次的看到,向观众展示的是多妻侍一夫的无奈和顺从,也是封建社会的桎梏和弊端。但在此刻,对于这些旧时代的风俗习情我不想过多的评论了,毕竟那已是一段久远的过去,已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历史,永久的糜烂在时空隧道深深的另一头。

且想且行中,我已攀上了坡顶。回头望下去,错落的上千丘坟冢很是壮观,这种壮观来源于时光的沉淀,它们在时光的迁徙中渐渐的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村落”。它们在槐树的空隙里各自毗邻相安,它们有的高墙深院,有的陋室凄凉,这和人间的群体似乎没什么两样。它们是各路灵魂的家,无论外观如何,它们都同样沐浴在槐香中不差秋毫。在这一点上,它们是公平的;而相比人世间的参差,它们也是幸运的。

那么多的坟冢让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和颤栗,相反倒觉得十分的肃穆和静谧。路边的坟冢有时距离我的脚步仅仅半步之遥,我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它的门面。我就像在街上随意的行走偶尔路过一户人家一样的自然,这绝非危言耸听,而是那人工修凿的甬道精确的缩了我与魂灵的间距。我不得不把它们当成现实中的路人和街邻。

当城市的脚步越来越密集,人们崇尚自然的心灵就被无情的禁锢了。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城市边缘有限的几座山头,而这些山头是魂灵栖息的家园。魂灵理解人们的苦衷,不介意喧闹的人声侵扰了它们的安宁。如此,人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对魂灵的存在心存芥蒂呢?

从山顶的一处制高点俯瞰下去,大半个城区笼罩在一片氤氲缭绕的雾气中尽收眼底,文明的气息迎面而来,鳞次栉比的建筑推翻了一切腐朽的痕迹,在阳光的辉映下,处处渗透着现代化的味道。塑钢门窗划破了坚硬的墙体,将巨大的建筑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单元。那些单元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繁琐的剧情。至于剧情如何,总归是见仁见智的了。

在槐香温情的环绕中,我再一次的向那些默立的墓碑行了庄重的注目礼。我一直都在谨慎的轻放脚步,生怕我的鲁莽惊扰了住在冢里的魂灵们。可事实上,我的、我们的到来,已经让这里不再平静。

一声鸣欢快的掠过树梢,挣脱了槐香的束缚,冲进了云霄。

是哪一个不甘寂寞的魂灵云游去了吧?望着广袤的天空,我的思绪又开始了翩然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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