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养活的彪悍民族

2008-12-02 21:22 | 作者:寅公 | 散文吧首发

我是怀着崇敬和沉重的心情沿江上行的。

九寨之路不仅仅是一条山水旅游之路,也是一条人文历史之路。很多古代文献和民间传说都认为,岷江上游河谷地带曾是古成都平原联系西北地区的文化走廊。

现在我们脚下的这条通向九寨的旅游公路,古时是蜀中通往青藏西域的国际线,史称西山路,也是四川通吐蕃的一条重要路线。岷江水千古流淌,岸边路曲折险长。生息在岷江流域的各族人民自古以来就是沿着河谷岸边的羊肠栈道交流往来的。经几载奋战,终于在世纪末实现了“朝发锦城,暮抵九寨”的想。今天的九寨西环线基本就是沿着古代的松茂驿道修建的。

旅游车沿江而上,我们看到了姜维城、茂汶古塞等历史遗迹和叠溪海子、岷江源头等奇异的自然景观,经历了风采各异的山景、地貌和植被,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有雄峰、陡壁、高原平地。

公路顺着岷江蜿蜒北去。前几个小时大家是在半睡半醒中迷迷糊糊地度过的,直到到了汶川县境。被导游的声音吵醒后,才发现我们的汽车正依山傍水前行着,原来我们已进入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了。

两旁是巍峨的大山,山脚下的岷江波涛汹涌,重重的山和绵绵的水是我们的同行者,也为单调的旅途增添了无限风光。茂县是川西北高原向川西平原过渡的高山峡谷地带,也是以羌族人聚居为主的地区。

人类的文明蕴育和发展都与河流有着不解之缘,数千年前,羌人的一支便沿岷江逐步南下,在成都平原上建立起了古老的巴蜀文明。从地图上看,以高原与山地地形为主的阿坝西北部为著名的川西北高原,属于青藏高原东南缘。阿坝东南部为高山峡谷地区,属于横断山区北段。正是这些远离世俗、只在白云深处的山脉,带来了山的水,正是雪山的水养活了像藏族、羌族这样的彪悍民族。

羌族和我们汉族一样经历过几千年的风悲苦;也和我们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风俗。其实,能在中华大地,这片几千年里烽火不断的土地上顽强生存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啊!我实在想知道,羌族是怎么与天地相依,与山水共处,是怎么为生存洒下热血的?进入二十一世纪,羌人的生活、历史、文化仍是那么神秘。

导游小姐是羌族人,当我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向她问起羌族人的历史时,女孩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住,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羌族人喝泉水,牙齿都很白。也许她太想向我们展示她引以为荣的民族了。在羌族导游生动的述说中,我们犹如做了一次穿越时空的旅行。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大地之上,马蹄声溅起飞沙走石,秦始皇的铁骑从遥远的地方杀奔而来。羌族人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族长说,我们不能屈服,也不能死,我们要活下来,让羌族的后代生生不息。羌族人不甘被所向无敌的大军征服,不愿沦为秦始皇的奴隶,于是,羌族历史上最悲壮的一幕开始了。或许当时的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一次逃难,他们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随后中原经历的千年战火里,一个又一个的王朝灭亡,而羌族能幸运地生存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一次迁移。

我看到车窗外的岷江,那是一条躺在山谷之间的巨龙。它滋润了它所流经的每一个湖泊、每一片山林、每一寸农田。岷江因源于岷山西南麓而得名。溯岷江而上,经汶川、茂县,到虹关而分两源:东源出自松潘弓杠岭,称漳金河;西源出自郎架岭,名羊洞河。两河交汇之时,水声如注,一清一浊,势如奔雷,震荡四围的山川。

导游说,喝岷江的水要比喝矿泉水强。虽然我没有去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也没有怀疑这条江的水质,更不会在意它的水是否甘甜可口,不过我深信这条江的伟大以及羌族人对它的依赖。是这条江滋润了这片山岭,清澈不曾被污染的江水正是这块大地的珍宝。

没错,水永远比食物重要,可上哪儿去找新的水源呢?这个问题曾深深地困扰着当时逃难的羌族人。不过岷江给了这群人新的滋润,这时,羌人察觉秦始皇的大军没有继续追来。他们忽然发觉,自己身下的土地其实就是新的家。从此,羌族人的根就深深扎在这片山河之中。

不过,这一切只是开始,谁也没有想到寂静的山林背后孕育着一场骇人的风暴。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羌族人,是这片山林原本的主人——咯基人。这种情况就像受伤的小鹿闯进狮子的领域,战争一触即发。虽然这并不是一场必要的争斗,不管背后有什么阴谋,血终究流了。

没错,咯基人不欢迎也不能容纳羌族人。只是,羌族人能来到这里,是用多少生命的牺牲换来的。然而最重要的是羌族人根本无法割舍对这片大地的感情,他们已经把自己当做这山林的儿女。

咯基族的战士是那么的凶悍,反观羌族人,经过大逃亡后所剩下的人并不多了,屡战屡败后,他们渐渐陷入绝境。

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像神话了。某天晚上,所有的羌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教了他们一个战胜敌人的方法。

第二天,所有的羌族人都用一快白布染上鸡血,围绑在额头上。然后是用白色的石头攻击咯基人。说来也怪,这天的雾出奇地大,咯基人根本无法看清飞来的石头,更不用说躲闪开了。咯基人看见头上绑着鸡血白布的羌族人,不禁大吃一惊,开始恐慌,顺理成章地被击败了。如今我们已经找不着咯基族了,他们可能就是在那时候灭亡的。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神话中的老人确实让人将信将疑。不管怎样,羌族人的确是用自己的力量击败咯基族。他们还依靠自己的智慧建造了神奇的羌寨。羌寨其实就是一条村,但村子里每间屋子都有暗道相连,外人进里村后如果每人带路是无法走出来的。羌族人就依靠这种建筑与外敌做斗争。导游介绍说,那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碉楼,高7米左右,人站在里面可以监视远方敌人的动静,据说这建筑物曾在长征中立下汗马功劳。

今天的羌族人都聚居在阿坝州一带,这里的自然条件很好,山水都很充足,但是比起霓红闹市、繁华的街道,他们似乎不及我们城市人会享受。大概是他们不愿加入有纷争的地方来。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种族隔膜、语言的障碍。

山与水是人的精神的折射,生活在平原的汉民族从来是讲究中庸、平和的民族,而羌族不是。据说,居于岷江上游的羌族人与进范之敌的战斗,历时达两百年之久。两百年的战争,已经足以使一个温良的民族变得彪悍,更何况在高原山水中生存的民族骨子里就不具备那种忍辱负重的性格。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羌族人与藏族人一样,从来就没有服过输。深在松潘的一家小宾馆里,一边听着外边的风雨之声,一边读阿坝的历史,感觉四面的山在沉默中是有呼吸的,呼吸是那种沉重并带着那么几分苍凉的,如同城外滔滔而过的岷江。

如果说山水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历史的长河中就那么不动声色地铸就了一个民族的性格,那么,长期的生存状态则加速了这种性格的形成并将其固定下来,使之成为一种在血液中流传的、永不会被磨去的烙印。应该承认,在阿坝的山上、水边生活的民族,他们的历史从没有写着丰衣足食、百姓安康之类的字眼。正是这种随时可能生命不保的生存状态,加速了藏、羌人的危机感,使他们变得张扬、火爆、彪悍。藏民个个跨刀而行,呼啸而来,奔驰而去,刀除了方便使用之外,恐怕也因为民族性格的原因而多了那么几分攻击性。

除了人为的灾难,大自然的灾难也是形成他们性格的原因之一。洪水、泥石流、地震,这一切在山区并不是难以遇到的事。阿坝处于地中海——喜马拉雅山地震带,地震活动频繁,最近的一次灾难性大地震是1933年8月25日那个闷热的下午,茂县境内的叠溪发生的一场突如其来的7.5级大地震,大地震导致有着1300多年历史的、扼守着松茂古道的边防重镇叠溪古城发生了笔直地陷落,山崩地裂使小城连带附近的21个羌寨全部沉入岷江化为乌有。湍急的江水在叠溪城被崩塌的山石围堵成3个大堰,造成岷江下游断流40余天。这场灭顶之灾在掩埋了一座城、折断了一条江、于瞬间吞噬了6800余人的生命之后,又于10月9日冲开了叠溪下海子的堤坝,3个大堰在海拔2258米的高度上碎裂成11个海子,而那已经被拘禁了46天的江水则犹如脱缰的野马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直捣成都平原。洪水到达都江堰时,掀起的浪头高达4丈。江水横流处,茂县、汶川、灌县(今都江堰市)的沿江村镇化为一片汪洋,又使2800余条生命被固定在了永恒

大地震使叠溪古城从此从地图上消失了,一如东方的庞贝城,只留下水下近百米的建筑,凄婉地诉说着那场悲剧。生死一瞬间,岁月以古城的沉沦诠释着生与死的辩证,论证着历史的永恒和莫测。

地震引发的地面塌陷,使山石堵塞岷江成为堰塞湖,就是现在风景如画的叠溪海子。这是目前世界上保存最为完整的地震破坏遗址之一。堰塞湖,顾名思义是由火山熔岩流或地震引起的山崩滑坡堵塞河床后形成的湖泊。迄今只有70年历史、在地质学上顶多算是幼年的叠溪海子,虽然没有来自侏罗纪、白垩纪的古老历史,却也昭示的是自然界真实的沧海桑田。

与举世闻名的庞贝古城带来的感触不同,庞贝的火山爆发遗迹虽然被挖掘出来、纤毫毕现的呈于观者眼前,但其所引发的只是对地质与历史进程的一种远距离凭吊;而叠溪城虽然已被滔滔江水所湮没,触眼皆是高峡平湖的美景,但灾难造成的切肤之痛却是浓郁而又逼仄。这两种感受的差别是否只是囿于两者之间时空的差距呢?

汽车经过一个山崖停了下来,我居高临下向下望去,只见峡谷中是连绵的碧湖,湖水微泛蓝色,透着几分灵气,犹如蓝宝石落在谷底,晴空下更是夺目,这就是叠溪海子。海子两边的高峡,将湖水团团围住,长长的,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相隔不远,落差几十米。与奔流的江水比,这个海子是静止的,好比镜子,它的颜色比海更蓝、更透,那种蓝透着神秘,半个多世纪前那场浩劫过后,整个山村倾刻消失了,一个美丽的奇观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望着神秘不可测的水面,让我想象村庄里的人是否生活在了另一个世界。在海底么?

面对叠溪,你可以真实地体会到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人类面对自然灾害的束手无策,什么是人的渺小;你可以更为直观的感受到一个干巴巴的法律名词——“不可抗力”的质感与分量。这真的有些令人沮丧。然而,当我们循岷江抵达都江堰时,却又分明感到毛老人家的那句“人定胜天”也并非妄语。短一天,我们亲眼目睹了人与自然关系中受制与掌控的两极、无能为力与挥洒自如并存,鱼肉、刀俎的角色互换。

寒冷、饥饿、死亡始终影随着这群人。接二连三的人们饥渴而死,活下来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人的生命显得这样脆弱。于是,羌族人发明了一种乐器来纪念死去的人,那就是羌笛。幸存的人听到羌笛幽婉的音律,痛楚感、不适感通通消除,重新迈开步伐向未知的家园走去。尽管困难依然,但是,就这样放弃实在不甘,每种生物都有求生的欲望,羌族人坚强地开始了生的搏击……

遭受了太多苦难的民族有可能成为一个庸常的民族、一个不思进取的民族,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可能性是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从此彻底抛弃了民族性格中软弱的部份,从此以另一种强硬、彪悍的形象出现,我想,藏族、羌族就应该是这样的民族。

车行在岷江峡谷中,朝窗外看去,沿途见得最多的是一座座造型十分独特的石头房子,它们都建在高高的山上。导游小姐介绍说我们已进入羌族聚居区,现在看到的就是号称“西羌第一寨”的羌族寨落。羌寨建筑的特点非常明显:在寨口处一定有座高高耸立的箭楼,那就是羌人建筑艺术瑰宝——羌碉,但更多的是一楼一底的房屋。这种羌房和汉族的住房不一样。羌房的建筑材料都是就江取材,下层的墙是用江里的灰色石块和以沙土砌筑的,灰色的石块就那么裸露着,绝不光滑,也仿佛根本就没想让它变得光滑,这跟周围的山的颜色协调起来。房屋是山长出的一部分,山是更大的房屋。而房的上层则是木柱搭建,四周也不封住,大概只是为了存贮一些杂物。木制屋檐伸出墙基不少,这应该是雨水充沛地区的民居特点,为的是防止雨水渗坏地基。石头是羌人的图腾,所以有的房屋连房顶都是石块当瓦层层盖过去

我许久许久地凝视着车窗外的羌寨,在蓝天之下它是那么古老、神秘。羌族民居靠近屋顶的一条,习惯用白色的石头拉出一条边纹来,很有个性。不过现如今,现代的建筑早已取代了大部分村庄,远远望去,每家都有卫星电视的大锅盖,水电站一座接着一座,据称光汶水县就有大小二百多个。输电线的高塔立在山头,给人很不和谐的感觉。

阿坝是藏、羌、回民的聚居地,挨近成都的少数民族大都被汉化了,无论服饰上还是语言上与汉人均没有太大区别。只车越往里走,你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异域风情。

溜溜坡,盘盘路,羌家人,云中住。在山间的小路上,不时闪现出几个淳朴的羌族妇女,身着斑斓艳丽的民族服装,腰系绣有“喜鹊闹梅”图案的围裙,脚穿形似小船的“云云鞋”,头上包着黑或白的头帕,背上驮着高高的背篓,朝白云深处的山寨走去。羌族女子大多身穿紫红色的长衫,戴着各种银牌饰物,在衣服的领边、袖口边都绣有非常美丽的花边,艳丽多姿。若不是有些家屋顶上装的卫星接收“锅盖”还透露出些许现代生活的气息,我觉得他们仿佛就生活在远古天边。古羌人的后裔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存繁衍,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民族民俗文化遗产。羌族是真正的民族活化石。

导游小姐丰富热情的解说,为游客的旅途增添了许多乐趣。我们在一路欢歌笑语之中,知晓了许多当地神奇的民俗风情。原来,羌族是一个半母系氏族,为了不受外族欺负,她们只与本民族的阿哥通婚,他们那里的女孩子要种田养家糊口,而男人只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也就是男主内、女主外。男人是没有地位的,他们那儿送女孩子读书而不送男孩子读书,语言不通他们就插翅难飞,所以如果他们不听话就会受到女人的打骂。看着她自信的目光,我们已经猜出八、九分了,怪不得她的普通话说得那么流利,真不容易啊。

车快到茂县时,导游告诉我们在当地若是要上厕所,得说“唱歌”。这缘于以前当地没有厕所,无论男女都是躲在树后方便,一边方便一边唱歌以防他人无意窜入。其实随着沿途旅游业的开发,现在你也能在路边上看见“公共厕所”等字样,“唱歌”已成了游客之间的一种戏称罢了。

进入茂县,两岸的高山满目荒秃,寸草不生。山系沙质沉积岩地质,岩石在风化后形成碎石,常发泥石流。大雨过后,山地水土流失严重。不时可见坍方的岩石堵塞路面,雨季时造成山体滑坡可截断岷江。这就是森林消失后的恶果,也是自然给人类的警告。然而,令人愤愤难平的是,作为历史的代价,人类伐木毁林结下的苦果却是由羌人来品尝的。他们世代生活在岷江两岸贫瘠的土地上,以至于生活用水都成大问题。我被羌人在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求生存的坚韧精神所感动。特别是当看着那些建在山腰中被云雾萦绕的羌族民居后,我便不得不感叹羌人的坚韧和顽强。看看他们,我们在都市中的抱怨就会悄悄地消解。触景生情,那首千载悠悠的凉州词在耳畔唱起:“岷江远上白云间,一片苍凉万重山。羌笛何须怨杨柳,风不度蚕陵关”。

阿坝遥远得象一场梦,沉默的石头、辽远的草原、奔走的马……以及干净的阳光底下那些高原红——这是阿坝的全部还是只是表面?我知道我说不清,就象说不清一场梦。

穿越于崇山峻岭之间的岷水,富有好战气息的羌族聚居区和藏民的帐篷、寺庙、经藩、牦牛群,伴随我们的汽车经历了漫长的近10个小时的颠簸行程。一路上看岷山山雾空朦,阅岷江激情澎湃,几乎忘记掉了人间滚滚红尘的所有劳碌奔波。正值秋天,山峰们要么是五彩的,要么就是寸草不生,显示出生态链的顽强和无奈。路边的羌寨和藏寨遍布,木石结构的房子装饰着五彩的图案。蓝天白云下有牦牛游走在草场,有藏民边走边摇着转经筒诵经,有五色经幡在阳光下飘舞。岷江在它最初的几百公里生命里,是倾注了当地无数藏族和羌族人民崇拜和景仰的,岷江是他们的父兄,是他们血脉的发祥地。

原来只有在小说和影视中才能见到的金黄色草甸、村头高过屋脊的麦秸垛、风中猎猎作响的经幡、绕寺的转经筒、藏民顶礼膜拜的川主寺、成群的牦牛、聚集的石垒羌居与藏木楼,经过十个小时的颠簸且海拔升高到三千米以上后,一切都开始真实地展现在眼前。无论你是在往复的车行中还是在九寨沟的秋雨梦幻之旅中,她都浓浓的,淡淡的,似远犹近,幻真若无,挥之却来。

想起本次旅程,我们穿越时空,认识了这片大地里除了藏族以外另一个我从未听闻过的民族,一个伟大的民族,一个一向被游人忽略或轻描淡写的民族。那是一个可的民族,再怎么美丽的大自然都无法与其相比,任何宝物在我眼里都显得那样脆弱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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