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澈，一季的平静

有些绿色，永远地站在亘古不变的时光中，在岁月的奔流里，绽放一树火树银花般灿烂的笑脸。

时光有些许刻薄，她把一瞬的片刻的记忆都冻结在身后的足迹中，任你抚平一路颠簸不平的心和气喘吁吁地震颤，却抚不尽一路飞扬的尘埃。

我还记得夏日去河边观赏流水潺潺的奔跑。水在演奏一支弦歌，在她雍容大度的怀抱中一切都是溶解于身体的体温或感知，或者天空的飞鸟和行云在她皮肤上的烙印。水冲刷着岸。在岸的眼眸里一切都是水中的倒影。水流淌了亘久容聚消散的寂寞，岸凝结了千年或悲或喜的尘土。时光呵，缓慢但一泻千里。而在水永不停留的奔跑中。恍然撞出了一滩滩渚地，一丛丛的青苇簇簇团抱，猛然射出水面，射向天空，变为熔化不了的铭刻。

对河流的审美并不需要多高的美学修养，河流有一种天生的打动人的美的力量，她闪烁的波光，她婉转的河岸，她或激越或温柔的流水的声音，她的周围和上空旋绕的鸟的身影，她的波光里明灭起落的星星的倒影、银河的倒影和云的倒影，从她身上弥漫而来的湿润清爽的空气……这一切使我不愿远离，于是那一片片的苇荡就走入了我的眼中。浓郁热烈的绿，像旗帜招展在河流的身体上。微风吹来，苇浪就开始有节奏地起伏，那么绵软、优雅、节制。风大起来了，芦苇们互相依托着、呼应着，只把柔韧的腰弯到有几份悲壮的程度，就又挺起来，然后随了风继续那哀而不伤、伏而不倒的动人舞蹈。

是的，水在流动，风在跑动，岸在移动，在变动不居的河流里，在变动不居的岁月里，苇草们不知听到了谁的暗示，不声不响地积聚平凡，然后集结成浩荡的军队呼啦啦开出来，就在流动的河里，流动的时间里，流动的生活里，切割了这么一些安静的、绿色的岛屿，宣告美的征服和温柔的占领。

它们骄傲，但不虚浮。而我们，却缚羁于心灵的浮躁。雨中的苇。碧绿的苇叶不断低垂，向河心倾吐一道道水光；苇丛拥吻的渚地，在河水的冲击下升腾出一蓬蓬弥漫的水汽，更显虚幻。如镜般平静的水面在雨珠的弹击下，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奏鸣。偶尔有一只野鸭在水面发出一声“咕噜噜”的鸣叫，更平添几分夏色里的凉爽和惬意。

绿的热烈的苇啊，他们不说话，却使我们看到：许多东西在不停地变化、流逝，许多事物在无可挽回地快速远离我们，但是，仍然有一些东西没有变，仍然有一些可爱的事物停留了下来，并且远远近近地陪伴着我们，她们时时眺望着我们，也被我们刻刻眺望，比如你正在凝视的那一片片苇，此时，她在接受你投去的目光，她那么安静，深邃，她似乎要把你清澈、深情的目光收藏起来，把你的美好年华收藏起来，若干年后，当你步履蹒跚了，她再把她收藏的你青春的情怀，把她收藏的你早年的目光，都还给你，重新放进你的瞳仁。比如你正款款聆听的那一片片苇，在她们飘曳的河滩上有月亮踮起脚尖轻轻走过的足迹，岁月里笃笃的脚步声化为此刻夜色里袅袅的跫音，她们沉着地接纳你所有的肮脏和浮躁，却无言的永远的埋葬和祭奠，使你永远无法收回分毫的喧嚣。她们无言，但大气华美。

无法保持平静的时候，就来看看那一丛丛宁静的青苇，月光皎洁，是我仿佛看到了秋日里苇花洁白似雪。我们穿行过了白雪苇丛，即使再没有诗意的人，也会多几分空灵和超凡气息。我想，也许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以后也将过着庸常甚至琐碎的日子，然而，这一刻，大自然的诗意使我们凡俗的岁月有了经典的记忆，雪白的苇花漫过我们青葱的时光，即使到老了，什么都忘记了，也许我们仍记得那雪白的苇花，以及那贴着苇花飞过的雪白的鹭鸟，还有头顶那雪白的云。这记忆的底色，将漂白时光里沉积的灰暗，在纷繁甚至浑浊的色彩里，我们一生里都将坚持对洁白的崇拜。当我们在尘世间走出去很远，停下来回望，总能望见过去的白雪，呵，那是多么纯洁的雪啊。

那是我们渴望的涤澈的灵魂。

这世界上或许有许多宁静的休憩之地，比如那夏日时光中河渚上郁郁葱葱的青苇。虽然此时是严冬酷冷，冰霜胜寒。但彼时、此刻及以后。她们都永将会在亘古洁白如雪的铺天盖地的月光的照射下，静伫在一川河水光暗交织的记忆里，伫立成一个个会笑的、等着时光来铭记的碑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