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天堂

2008-11-24 14:28 | 作者:兰苑青桐 | 散文吧首发

这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站,只有一个老的连一根黑头发也没有的老工人,半睁着混浊的眼睛,靠在吱吱嘎嘎响的竹椅上,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磨的发亮的小泥壶,不时的就到嘴边轻轻的嘬一口,美美的呼出一口气。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已经看不见油漆但擦得很亮的桌子,桌子上没有什么摆设,一部老式的电话,还有一个挺新的收音机,此时,正断断续续的播放着河南豫剧名家马金凤的唱段。一扇可以说巨大的玻璃窗占据了一面墙,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见小小的站台和孤零零的站牌,对面是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绵延的丘陵,铁轨匍匐在丘陵脚下,像是放倒了的梯子,一格一格的向前爬去。

老工人姓王,记得刚参见工作那会儿,大伙儿叫他小王,后来叫大老王,自从来了这个三天才有一趟车通过的小站,大老王的大字没有了,成老王了。老王很喜欢这里,很清静,喝喝茶,听听收音机,一个人挺美。不过,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小站来了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很秀气,二十来岁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巴,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这让老王想起年轻时候,下了班,宿舍里几个小伙子就去大街上瞎溜达,累了就蹲在马路沿子上,看一个一个来往的行人,当然了,看的最多的还是漂亮的姑娘,是那种目不转睛的看,直看的那姑娘脸红了,就会放肆的哄笑起来,一群人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号子,姑娘一会儿就不知该迈哪条腿了。

老王记得那天下着大,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天快黑的时候,三天来一趟的车进站了。老王晃着手里的信号灯,他知道,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在这个荒僻的小站,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等这趟车走了,有可以放心的大睡三天了。忽然,他看见有人下了车,但没在意,常有的事,坐车坐累了,下来透透气。

直到送走了这趟车,老王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的时候,他才发现,小小的站台上还有一个人,背着一个不小的包,就那么站着,站在雨里。

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站,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家,最近的村子,要翻过山,起码也有三四十里地,下着大雨,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来到这孤零零的小站,要去哪里呢?能有什么事,这么放不下?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老王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一个人懒散的守着这个小站,除了那点例行公事,几乎每天就是一壶茶到天黑,一觉到天亮,把脑子里那点记忆翻过来、翻过去,象品着小泥壶里的清茶,似乎每天都一样,又似乎每天都不一样,不管是一样还是不一样,每天就是这样平静的过着,平静的连老王都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平静。这个突如其来的伤心欲绝的小姑娘,就和这秋雨一样,打破了小站的平静,淋湿了老王心绪。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老王想让她说说话,自从进了屋,小姑娘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连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就那么坐着,眼睛出神的望着窗外,仿佛早已灵魂出窍、六神无归,逡巡在虚无的另一个世界;又好似受了惊吓的蜗牛,把自己紧紧的缩进深深的壳里,祈盼能够躲避所有不可预知的伤害。

灯影里,老王打量着这个姑娘,她的眼睛很美,睫毛上还挂着盈盈的水珠,这让老王想起了戏里的崔莺莺,心想,也就是这样忧郁哀婉的眼神吧,才能让小张生一见难忘、魂牵萦。老王心疼了,他是过来人,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事还看不明白?凭直觉,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伤心人哪!这眼神他熟悉,几十年来,不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一直有一个忧郁的、无助的眼神看着他,就算他躲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小站,那眼神还是跟着他。

雨更大了,黑沉沉的,来自旷野的风更加肆虐,挟着雨水,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窗外、在屋顶,打着卷儿呼啸盘旋,时高时低、时远时近,雨水急躁的拍打着窗户,似要穿透玻璃,挤进屋来。

突然一个炸雷,“咔咔”的在耳边炸响,老王冷不丁吓了一跳,只见小姑娘好像电击了似的,激凌一下跳了起来,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捂住耳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仿佛心湖里再容不下这许多雨水,终于倾泻而出。

老王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了下去,他想去安慰安慰这个伤心的小姑娘,可是说什么呢?他不知道。也许就是老辈人说的那样,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吧,这么大的雨水,什么委屈都能冲走。老王靠在竹椅上,听着雨声,听着哭声,听着雷声。

就这么听了一夜。

老王躺在竹椅上,晒着秋天暖暖的太阳,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带着响儿的风,撩起雪花直往人脖子里塞。他不停地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到头,两条腿好累,刚想坐下来歇歇,周围忽然变成了一片汪洋,远处的芦苇顶着几片芦花在风中摇曳,他看见了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正划着家乡的那种敞蓬船,船头上立着几只黑色的水。他觉得自己在下沉,心也跟着整个身子慢慢的往下沉,他看见了小凤,也看见了他躲避了几十年的小凤的那双忧郁的、无助的、哀怨的眼睛。他沉了下去,他希望自己沉下去,一直沉下去,冰凉的水灌进嘴里,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只想再深深的吸一口气,一口家乡的咸咸的、带着淡淡鱼腥味儿的空气。

老王被呛醒了,被自己的口水呛醒了。他摇摇头苦笑了,笑自己真的是老了。还有三个月就退休了,呵呵,到时就可以回老家了,撑一条小船,就是小凤的那条,去钓条鱼,喝杯小酒,呵呵,想想就美得不得了。

“大叔,可以吃饭了,”小姑娘叫小语,她来到这个小站的第二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大叔,让我留在这里吧”。老王和小语花了一天的工夫,总算把一间闲了快十年的旧扳道房拾掇干净了。小语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又旧又破的扳道房,一经她的布置,竟有些古朴、雅致的味道。

吃着小语做的饭,老王很开心,说实话,自从来了小站,就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少了醋。现在好了,小语来了十多天,老王也吃了十多天按时按点的舒心饭。只有一样不好,老王除了知道小语叫小语以外,其他一概不知,还不能问,一问,小语就不再说话,闷闷的低头一坐,一天就呆坐过去了。

老王看的出,小语是在努力的把心事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藏在心里不去碰它,也不许别人碰,或许是想让时间去慢慢淡化。漫漫岁月真的可以治疗心里的伤痛吗?老王苦笑。但愿吧,老天可以垂青这个如花似玉的小语,让她早一天忘却烦恼,走出阴影。

“明天我去赶集,你想不想去看看?”

“嗯,去。”

“好远噢,几十里山路哪,”

“我不怕。”

“呵呵,好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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