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逝

碧空下。沙场上。 几许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英气逼人的脸，英气逼人的脸却丝毫化不开他眼中的落寞。

他，身先士卒，锐不可当，挥师百万之众，称霸疆场；他，出生入死，忧劳国事，为自己也为整个朝打下了半壁江山。在天下人的眼中，他是功高盖世的英雄，独当一面的战将。然而，那不仅仅是一个金戈铁马的年代，同样也是一个情欲潮涌的年代。当他将所有的权力揽入怀中卓然独立于万人中央之时，是否有谁会看清他的眼里暗藏着泪光。这曾是一双透射的光芒胜于晨曦饱含的柔情多于皓月的眼睛。最不能忘却的是多年前那一个春风骀荡的日子。茫茫的草原上，跃动的马背间，他遇见了有着如玉般的面庞、清水般的眸光、恍若从天而降的她。于是彼此前世的盟约等待着今生续。此后白天，马背上，她依偎在他如草原般宽阔厚实的胸膛里，似乎能听得见那声声有力的心跳；夜晚，熊熊的篝火旁，她载歌载舞，发辫如长鞭一样在空中飞扬，双眸散射出的光芒足以羞煞星辰。而这一切也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年轻而又坚定的心上。更不容忘怀的是，他们还在敖包前共同立下誓约，今生定永不相离。他们都真切地体味到一种比马奶酒更甜比酥油茶更香又好比汩汩温泉般的情感正融进了血液、流遍通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两情相悦之感。

然而，人生终不只如初见，纵使再美好的相遇也禁不住途中风浪漩涡的颠簸。随着青葱岁月的流逝，有着万般美貌和才情的她终难逃脱只身为一个女人的宿命。政治联姻、亲上作亲，她怀揣着当年的山盟海誓违心嫁给了一个位居高堂之上的汗王。菱花镜前，她妆成泪落；锦纱帐里，她辗转反侧。“我虽失去了额娘、汗位，但我还有你，你就是在这人世上支撑我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每每忆起他的这番话，她的心就像沸汤一样煎熬着，无人能诉更无人能懂。直到她成为举国敬仰的圣母皇太后、胸怀苍生与一代基业的国母。此时的他，因了这半生沙场上的英勇无畏、足智多谋，也已堪为一代枭雄、权倾天下。可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份情唯有他仍无法释然。因为他认定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也是最终的爱、所谓的大权不过是他仅剩的筹码，以换取作为那些本该属于他却被命运无情地夺去的补偿的筹码。而他，却不是她一生中最终的爱，更不是唯一的爱。徒留下英雄的他终日心撕肺裂、借酒浇愁。然而另一处，她仍在心里深深地爱着他。不能相守便将自己丝丝缕缕的牵念都一针一线地绣进了荷包。就在他们分别的前夕，他们再次相会于那棵见证了他们的爱恨情愁的月亮树下，她苦苦地哀求他不要出征，不要枉送了性命。可只怕是一世的伤心人再难以痊愈了，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千言万语只轻叹世界故事多变幻。当这头战鼓响起，马蹄声慌乱之时，那头，她正声声断肠字字心碎地念道：“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甘为玉碎亦不为瓦全。于是，半生皆付与马上鞍上、刀里枪里的他只陡然一挥手中的长剑，砍落了迎面扑朔而来的敌寇的首级，也宣告了自己人生的谢幕。

夕阳的余晖里，他从马上倒下的身影显得分外高大，鲜血顿时染红了这片旷野。但他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沾了血却藏着她的心的荷包，紧紧地贴在胸口上，亲吻着，微笑着，眼里满是平静、欣慰，一如最初的幸福。

苍穹之昂，一只矫健的雄鹰飞过，另一只正追赶着紧随其后直到和它一同飞往那更为辽阔、没有尽头的天际。留与这片天地间的还有那三两声如泣如诉的孤鸣······

“山盟海誓，血浓于水，世间割不断爱和情；风旋云绕，吉光片羽，人间理不清实和虚；逝去了你的身影，遮住了我的心情，寂寥的心像无根的浮萍；飘散了我的哀愁，留下了你的真心，那就是你我今生的约定。”

————《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