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由的眼泪

无由的眼泪

月亮的脚印

深冬里,夜依旧是又长又冷，凌晨时分，太阳仿佛忘记了时间依然留恋的埋头于地平线以下，两排无助木讷的路灯，公式般将昏黄的灯光洒向街面，算是给予孤独、冰冷、空寂的街唯一一点安慰，夹杂了冰与雾的乌云，越积越沉、越压越低，早已夺走了白天里积蓄的温暖，偶而扫过的景观灯，照在云层上，印出圆圆的一片光亮，随即又被反射回来，像鬼神的照妖镜一样使人恐惧，空气已经凝结，留下的只有凄凉、萧瑟……

路灯下，两位体态臃肿、动作娴熟的身影分处在路的两侧，机械式的挥舞着如慧星尾马一样的长扫帚，一下，一下……扫过的路面，像出浴的姑娘，脸蛋清秀整洁。路的左边，男人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以肩带臂，左右摆动着扫把，嗤嗤啦啦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这单调甚至有些刺耳的摩擦声却成为安全的信号，在他与老伴之间相互传递……他把头和耳紧紧的藏在头上那厚厚的挂了薄霜的老式护耳军绿色的棉毡帽，勒紧并在下颌处打了个不漂亮的蝴蝶结，想必是老伴怕他冷特意为他戴上的，口罩遮脸，哈气有规律的呼将出来，婉转一飘便消失了。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随着手中扫帚来回晃动着，仿佛看到了希望！厚厚的棉衣被宽大的桔黄带反光条的马夹包裹着，肿肿的、笨笨的，束缚了他娴熟的动作，深色的裤子和看似暖和的大头皮棉鞋早已被那昏黄暗淡的灯光遗忘，辨不出是哪种颜色。与他相对的是他的女人，她吃力的完成着和对面男人同样的动作，粗线织成的帽子、矮胖臃肿的身体、棉质的外衣，桔黄带反光条的马夹、厚厚的皮棉鞋……但这一身看似厚重的行套此时是那么无力，凌晨寒气无孔不入，她哆嗦着，时尔驻足而立，用右手肘关节夹住扫帚，脱掉手套，双手合拢上下搓动着，微缓和一下，立马带上手套，好像生怕这仅有的一丝温暖被寒气掠走。两只鞋不时的磕动着，也许这样可以叫醒一下已经没了知觉的脚，男人很快把自己的这边清扫干净，转而又到了女人这边，与女人相向完成着他们共同的任务。路灯下，屈指可数的驶过了几辆出租车，车上空无一人，远光灯照来，她身上的反光条似流星般一闪即过，虽然短暂，也足已引起司机的注意……日复一日，老两口就这样相扶着、相敬着走过了近四十个寒冷的季节。

天空渐渐有些泛亮，城市换了新装，一座座高楼在晨雾蒙蒙中安静的耸立着，仿佛被云雾环抱着的峰顶。清早的空气冷却是如此清新，使置身于净氧的人们不由的心情舒畅。街上寥寥几几的有了行人，老汉和老伴相继放下手中生计全部依靠，老汉很快和女人说了什么，就边拍打身上的灰，边径直向北走了。女人脱下手套，在身上来回拍打了几下，转身从挂在垃圾推车手柄上的袋子里掏出两个棉垫子，放在墙边底商门前的台阶上就坐下了，摘掉口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睛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着！朦朦中走来一个穿着棉袄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晨雾中越走越近、越走越清晰，童真的唱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熟悉的旋律勾起了女人对曾经在那个艰苦年代里与丈夫携手与共的幸福的回忆……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到了跟前，又很快的模糊、消失……远远的她看见男人回来了，一只手插在棉大衣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靠着女人坐下，从棉大衣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烤饼子，还有两杯用一次性杯子塑封的热豆浆，两人交谈着，女人打开袋子，将吸管捅破并插在豆浆封盖上，递给老伴，他边回应着边脱掉了沾了灰的特别是在口鼻处印了不规则污渍图案的口罩，用两只还留有余热的粗糙手搓了搓堆满褶子脸，顺手接过饼子和豆浆，就着冷风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女人也安坐在一旁享受着美味的另一半……

天空放亮了，阴云压头，抹去了太阳全部的温暖，只有一些强势的排挤不开的光透过乌云折射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飘飘洒洒的扬起了雪花，整洁的黑色路面，很快就铺上了一层蚕丝般的薄纱，赶去上班的人们，缩着脖子，顾不上欣赏天空起舞的雪花，急急忙忙的穿梭在路上，有目的前行着，汽车驶过，雪很快融化，又很快再塑银妆，不多时路面泥泞起来……老两口吃过早点，静静的看着穿梭在马路上忙碌的人们，雪片时不时的落在老妇人素面朝天、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迅速融化成微微的水点，慢慢渗入她深深的历经了生活的坎坷积攒了人生百味的沟壑般的皱纹里，她下垂的眼袋装满了喜怒哀乐，松弛的眼皮掩不住那双饱含忧虑的眼睛，老汉无意的一瞥，发现了老伴褶皱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没有晶莹剔透，也不有顺颊滑落！看到眼泪，他心酸了：是啊，这么多年了，她跟着自己没有过过一天享福的日子，年轻时为了儿女，她当过保姆、洗过盘子、为人搓澡、也当过护工，老了老了为了久病卧床的婆婆，为了他们基本的生活，她还要继续坚持！女人则有她的心思：天寒地冻，骑车上班的女儿会不会滑倒？卧床在家的婆婆，炉子里的火也不知还旺不旺？这么冷的天，媳妇会不会又把赖床的小孙子送到幼儿园？……两人想着、想着……男人扭身用粗糙温凉的手，轻轻的擦了女人眼角的泪。原来，原来这并不是泪！是一份爱的牵挂、是一份理解后的支持，是一世携手到老的坚持、是一生相濡以沫的誓约！我只能说这是无由的眼泪，这是永恒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