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奇迹（二则）

作者：冷风

一 艰难的分娩

儿子是淘气的！这一点，在他还未降临人世时，我就已然领教了。

他会在我看电视时，突然间蜷起身子挤到一侧，将我的肚皮高高的拱起，紧实的像要崩裂一般。在我轻叩着他凸在一处的小拳头表示抗议时，他又会突然转了方向挤到另一侧，和我调皮的捉迷藏。

他依恋着我的身体，他在我的肚子里怡然自得，捕捉着我的声音做出相应的肢体反应。或许，他认为那温暖的宫腔内就是他永久的居所，即便在我呼天号地的挣扎时，他也岿然不动，坚守着自己的营地不肯出来。

我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心里在暗暗的骂着：“小祖宗，赶紧出来吧，不要再折磨妈妈了！”

在这里。我用了一个“骂”字。因为我觉得用“骂”字远比什么祈祷啊恳求啊之类的要更贴切一些。但凡有过生产经历的女人都知道，彼时的情况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每个人都是蓬头散发狼狈不堪，更别说什么诗情画意了。

我依然在痛苦的呻吟着。其实，我的身体早已具备了自然生产的条件，可是我的儿子，这个倔强的小东西，依旧不肯沿着他约定俗成的生命之路降临人世。

产房外的老公焦灼的扒着玻璃门向屋里窥望着，却被护士冷漠的呵斥回去。这些细节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和另外两个男人不安地走来走去，交替着各自出现了尿频的现象。他沙哑着嗓子口渴不已，将长椅上不知被谁遗弃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顾不得矜持。这个举动，在平日里是不可思议的。

时钟一点一点的指向了午夜，我在产房里已经挣扎了四个多小时。肚子的上半节鼓胀着，下半截却空旷的难受。助产士过来了，主任过来了，我机械的配合着检查，一双手狠狠地抓着冰冷的床头。

最终，我被抬到了可移动的病床上，并懊恼地接过护士手中的笔，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下了蚯蚓一样难看的字体。我在想，这个名字怕是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吧？因为我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横平竖直已经不是我所能掌控的范围了。

一刹那间我甚至在想，医院要这样的签名有何意义呢？难道这就是医患之间的对立和矛盾所在吗？我想不明白，这看上去有些残酷。可更残酷的，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将思维进一步的引申了。

儿子在我的肚子里坚守着，一阵一阵的剧痛撕心裂肺的向我袭来。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老公憔悴的面容和疼惜的眼神。他俯下身体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将一个颤抖的吻印在了我的下颌上。

我猜他一定是想吻我的嘴巴，因为紧张才出现了误差。事后，我向他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些年，我和老公像两株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样，顽强的攀附在这座城市里。老公的母亲早逝，家中剩下一个多病的老爹，而我的父母又远在老家，亲戚朋友各自有自己的家庭事业。我和老公顽强惯了，喜欢什么事情都尽量自己解决，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我们的意见又一次保持了一致。只是，我们低估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在阵痛中煎熬的我，早已失去了理智，而一直清醒的老公所承受的惊吓和压力并不见得比我少。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泪水一度在他的眼眶中打着转儿。是男人的隐忍让他将眼泪硬憋了回去，他不能脆弱！至少，面对此时的我。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师的针头迅速穿透我的皮肤，药力瞬间麻痹了身体上的疼痛。我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躯体，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任由医生的摆布。我感觉不到手术刀割破皮肉的锐利，也感觉不到鲜血迸射的那种刺激和恐怖。我茫然的看着医生露在遮布上方的白色手术帽，未被麻醉的肩头像被冻着了一般不停的痉挛着。

“是个男孩儿！”护士的声音惊醒了我。伴随的，是我眼角轻轻滑落的一滴泪水，说不出是幸福，还是酸楚。

二 我是母亲

儿子赤裸着乌青色的小身体，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双小手紧攥着蜷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皮肤，紧闭的小眼睛，还有那略有些塌陷的小鼻梁。说实话，一点儿也不好看！可是，那一张一翕的小鼻翼还是将生命的奇迹和惊喜带给了我。

我分明听到了他降临人世后的第一声啼哭。那声音那么的响亮，像天籁一般的美妙。他是在抗议我把他带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吗？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世界传达着生的宣言？无论如何，他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就那么毋庸置疑的鼓动着我的耳膜，时时刻刻提醒着我。

我看到他睁开了懵懂的双眼。他的眼睛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他的视力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他仍然忽闪着茸茸的睫毛。许是明亮的光线刺激到了他，他半眯起了眼睛，仿佛醺醉了一样。

我闻到了他的呼吸，犹如春草般的清新。人间的浊气还没有玷污到他，他的呼吸系统干净纯洁。他轻轻的呼出最原始的味道，这味道随着气流向我迎面而来，荡涤着我麻木的感官。

他本能的扭动着小身体，打了个小哈欠。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触碰他吹弹即破的皮肤，他的体温就那么肆无忌惮地透过我的神经中枢，穿透我的躯体。怀胎的辛苦，分娩的阵痛，刹那间全跑到了九霄云外。我惊异于我是如此的大度和健忘，转瞬之间的事情便可以做到不再计较。

我切切的体会到了他第一次有力的吮吸，那是生命最本能的渴望。他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安静的躺在我的怀里，娇嫩的小脸紧贴着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微妙，一颗心像被浸泡在温暖的水中，酥软的不成样子。

我无师自通，以相当专业的姿势，托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任由他放肆的占据着我的瞳孔。我想，这就是天生的母性使然吧！

我是一个母亲！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一切像做梦一样的让我诚惶诚恐不敢相信，但是一瞬间，我还是给自己做了精准的定义。

是的，我已经完成了角色的转变，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