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0”号

绵羊“0”号

、四月中旬，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新疆伊犁三个县（含昭苏县）遭受了入春以来最严重的暴风雪袭击，气温从20°C骤然降到-8°C，几千只产羔母羊及羊羔死亡。这对经历了头一年秋季的优胜劣汰、经历了严冬淘汰后，已经沐浴在春天希望里的羊群，无疑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我分明感觉到牧民眼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我沉重的心好几天没缓过来，不禁想起我家一次养羊的经历。

1968年的冬天，农场遭受了几十年不遇的特大雪灾，大雪整整下了三天，雪的厚度达1米左右，随即气温降至-35°C至-38°C，大批待毙的羊只能被宰杀。那时10元至15元钱就可以买只羊。羊皮交公，羊头羊蹄杂碎内脏扔得遍地都是，多得连狗都懒得吃。我们一群小伙伴捡一堆羊蹄架在柴堆烧着吃着玩。团里造反派才意识到光闹革命没有到草场储备冬天的草料，革命的畜牧业将面临灭顶之灾。只好决定每家领养一只羊，开春后交还。

那天，单位的革命派正在开会，走资派老爸奉命去畜牧连赶回来一群羊。后来造反派头头来了。那人——怎么说呢？一肚子坏水。个头矮矮的，肥胖胖的，戴着副眼镜，远远看去绝对象团肉球滚了过来，仔细看才会发现肉球下有一双小短腿来回摆动。在卫生队给病人打针居然能几次把针头断在病人的腚里，叫病人家属好一顿臭骂。那小子给羊都打上了号码，他给羊群中最瘦小的羊打了个“0”号，让我家领养，说是“0”表示走资派都是要灭亡的。给自己挑了个最大最壮的羊打了“1”号，说这表示他革命永远是第一。现在想起来头都晕。

我天生就喜欢动物。家里多了只羊，就象家里添了个成员，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就把它叫“0羊”。“0羊”长得够寒碜的：个小、头小，浑身的绒毛脏兮兮的，脊骨显得高高的，隔着皮毛就可以摸到肋骨，毛绒绒的狭长的脸，一双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忙从草棚上拽把草喂它。家里决定把狗窝扩大一点，让“0羊”和小狗“虎子”住一块，然后把草棚拆了喂羊。我和哥哥秋天时割了许多草，编成了一个个长捆条，然后在草地上栽上木桩搭上架，再把草捆堆到上头，四周用长草捆条编织上，盖成了一个大棚棚，里面铺上草。当时家里只有一间房子，中午我和哥哥，小狗“虎子”就在草棚里玩，玩累了就睡觉。躺在草堆里，透过棚顶缝隙看着蓝天，享受着渗露下来的阳光真是觉得宁静惬意。这下草棚可大派用场了。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喂“0羊”，有时我还偷偷拿家里的馒头喂它。“0羊”特别喜欢吃糖，过年时我和哥哥就攒了许多水果糖一天给它喂一块，每天和“0羊”在一起玩，时间久了， “0羊”对我非常依恋。远远地看见我就会“咩咩——”地朝我叫，走过来舔我的手、脸和口袋。三月份开学了，我去学校，“0羊”就跟在后面，赶都赶不走。我在教室上课，它就在外面转，有时竟然挤开门旁若无人地走进教室，惹得伙伴们兴奋得大呼小叫冲出教室去玩。一堂课就这样炸窝了。不过那个时候的老师是不敢生气的，毕竟养的是革命的羊，革命的羊捣乱了教室你能怎么地？

三月份草棚的草已吃完了，为给“0羊”补充营养，我家菜窖里的什么胡萝卜白菜也都 喂了它。我家屋子的后面就是学校的操场，上面的草长得很厚。我和哥哥就扛着推雪板拿着扫帚，把已开始融化的雪打扫掉，整出了很大一块草地，然后把“0羊”带了过来。“0羊”高兴地用蹄子拨开积雪贪婪地吃着草，小虎欢快地在草地奔跑，不时地挑逗着“0羊”，“0羊”也不希得理它，只低着头吃草，不时抬起头望着我们哥俩，哥俩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其实用孩子的心去看动物，会有许许多多大人看不懂的东西。“0羊”也有嫉妒心也会争宠。只要小虎跟我们亲热，“0羊”就会冲过来顶它，围着我们转不让小虎靠近，然后用热烘烘的鼻子嗅着我的脸，弄得满脸痒痒的。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骑羊玩，那个造反派头目的儿子小胖子带着几个小伙伴也来草地上嬉闹着摔跤玩。没想到我正和胖子摔着玩时，“0羊”突然冲过来用它头上短短的角照着小胖子的腚就顶，吓得小胖子哭喊着往家跑着告状去了，“0羊”还在后面追了几步。弄得他老爸跑到我家对着父亲一顿训斥，说是唆使羊报复革命子女。亏着是革命的羊顶了革命子女的腚，属革命内部矛盾，如果那羊是我家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羊，非被杀了吃不可。

春天来了，积雪融化，草也绿了，老爸把“0羊”送走了，那段时间不知怎得光做梦，梦见羊被害了，血淋淋的，那双眼睛一直望着我。

五月的一天下午，我和哥哥偷偷去了羊群。牧民大叔把我们领到晚归的羊群前笑着说：“找找看那只是你们养的羊”，我和哥哥找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我就大声地喊着它的名字—“0羊”，许多羊都闻声转过头望着我。忽然有只羊从羊群中慢慢走了过来，接着又停下来望着我，可能没认出来。我又喊了一声它的名字，那羊就“咩咩”叫着跑了过来，用鼻子嗅着我的手、口袋，用头、身子在我们身上蹭来蹭去。我高兴地搂着“0羊”的脖子，把一块糖塞进了它的嘴里。

真的，有时候享受着被动物信赖、依恋、亲热的感觉，可真是太惬意了！当然别是吃人的老虎狼什么的，就象那个年代----人都疯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