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师傅的二三事

2008-11-13 14:52 | 作者:妖晶晶 | 散文吧首发

刚才去财务室报账,欢欢喜喜地数着钞票,耳边隐隐听到谁谁不在了的消息。凑过去静静地听,他们说的竟是李师傅。

就在昨天中午,我途径食堂的时候,看到两个新人打扫楼道,心中还萌生了狐疑,那个消瘦的脸色蜡黄的见到我就微笑的人怎么不见了呢?

李师傅是我到单位后认识的第一个下苦人。他家世代住在关中一个很穷的农村,有两个儿子,经济条件十分不好。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早多年,他带着老伴,五十岁就离开土地来到城市打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是我们单位的清洁员了。他的工作非常辛苦,需要打理两个办公院,五栋新旧不一的办公楼,为了增加收入,他还要兼负收买废品的活儿。他干得十分勤勉,从来不落半句埋怨。早晨,我们来到单位的时候,所步之处早已经被他打扫地整洁干净,连扶手、玻璃也明光锃亮的,心情总是暖暖的展展的。唯有一次,一个寒冷的日早晨,局里一个中年男子风风火火的办事情,脚下一滑,在楼梯处不小心摔倒入院。李师傅知道后,内心十分歉疚,总认为是自己拖地遇冷结冰所致。于是,他把打扫时间放在了晚上下班后,维护时间放在了中午吃饭时。对于我们,这也许都不会入眼上心。对于他,又意味着什么呢?从此以后,他将饮食无规律,付出的比旁人更多更多。这也为他的食道癌埋下了祸根。

他总是温和的,谦卑的。在分配到单位的第二年,我就住到了单身宿舍楼,那是一栋陈旧的办公楼改造的。李师傅和他的婆姨就住在一楼把门的第一间,既给我们当门卫,又给我们扫庭院。婆姨笑呵呵的脸盘,门前宽展展的矮凳,墙角堆高高的废品,总是在一个又一个阳光笼罩下的正午时分,给回家的我一种心安。他们家里有蜂窝煤炉子,一年四季都用,做饭、烧水、取暖。冬天的时候,总要在上楼回闺房前到他的家里坐坐,土旧笨重的床啊、柜啊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得满满的,只有一小溜地方可以踱步。我就喜欢坐在细长沙发上,靠近炉子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谝,看着婆姨缝缝补补,看着李师傅细细的眼里挤出的自豪。似乎,这里就是他经营成功的骄傲,这里就是他的心灵归属。

那一年,小院里传来了婴孩的哭声。李师傅给我手里塞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硬是拉我进他的小屋看娃。年纪轻轻的我尚未婚嫁,哪里懂得新生命美好,只觉得这小东西怎么这么丑呢?多年后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我才知道每个婴孩都是丑丑的,但家人的心里可都是美美的,但我当时不懂。忽然,李师傅开腔。你是大学生,你有文化,你给娃起个名字吧。我愣住了。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被人以生命的名义重托。而这份信任,我又怎能担当呢?推脱了几番,还是硬着头皮给出了意见。要不,叫家杉吧,嘉珊也成,希望这个小女娃长大之后能够给老李家擎一方天地。转眼,我忙忙碌碌中度过了一些时日,甚至都忽略忘记了嘤嘤的哭声。一天,回到院子里,婆姨正抱着娃晒太阳。我凑过去看,随口问了一句,这娃叫啥呀?婆姨满眼欢喜地说,叫家杉,小名杉杉。我盯着这孩子,半天没有言语。似乎那一天的那一刻成就了一种仪式,李师傅赋予我一种信赖,而这种信赖在今天演变成一种责任,我的目光从此便与这个孩子相随了。

我们单身宿舍住的都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夜归是常事。只要叩门,无论寒暑,无论多晚,李师傅总是先拖个长腔答应一声,然后披着外衣就出来了。每次,我们道句不好意思之后,就快步进来溜回了家。今日回想起来,我甚至都没看到过他关闭门时的背影。而这注定成为一种遗憾了。院子里只有一处水房,早晨或者用水高峰时,排队的人很多。李师傅提前备好几个桶,盛满清水,供大家使用。年龄稍大一些的就毫不吝惜夸上几句,他也总是抿着嘴听,笑不言语。有一次,某一年的五月吧,院里边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小偷,只偷女人的内衣,院子里的女人几乎都丢了。最气愤的就是我连续数日被偷了三件。李师傅知道后,白天让婆姨好好盯着可疑人员,晚上又提醒我们把衣服收入房间,有时候干脆就和男人们坐在院子里聊天静守。一天晚上,微醺的我疯玩回来,站在我二楼门前的走廊上,双手搭着砖砌的扶手悠闲的观望。深蓝色的夜空已是繁星点点了,清凉的晚风夹带着的气息吹拂着周身,那盏橘色的夜灯温情地撒下光芒,院落里李师傅和友人们轻轻浅浅的秦腔瘙痒着我的心房。酒其实早就醒了,可我,却宁愿醉着。

没过多久,单位分房。我们单位正式同志人均一套带暖气的房子。于是,我开始搬家。我是异乡人,无亲无故。人的工作又很忙碌,难得空闲。搬家的时候,我便吆喝上李师傅帮忙。东西不多,一个木质的三开门柜子、一条沙发和一张双人床,还有一些零散的物品。我素爱干净,崇尚舒适的生活环境。当初,虽然居住条件不好,我无力改变,但我还是积极改善的。所以,我有两张很好的地板革。今时卷起来之后打算一块带走。李师傅叫上了另一个人——他的看门好友,两人蹬着三轮车为我运来运去,搬上搬下。待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我请他们下馆子吃饺子。席间,那友人支支吾吾似有话要说,我便请他直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试探着问,儿子要结婚,租的房子,屋子地板是水泥的,你的新家是地砖铺的,也许那地板革就不需用了吧...万万没想到,一个老人为了他的孩子会向我这个黄毛丫头开这个口。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思索,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纵然有偏爱,但与一颗珍贵的人心相比,那又算得上什么呢?李师傅责备友人乱开口,失了分寸。我赶快打住,顺带的,主动提出把我旧有的引水机、台灯等小家电送给他,希望不要嫌弃。就这样,两个老人一口饺子一口感谢的和我共进了下午餐。

搬离后,心中还是惦念他们。自家要洗毯子了,我就拿给婆姨,告诉他们不着急,收的时候撂上几十元钱。单位要洗窗帘了,我也拿给他们,虽然没票据,但我知道他们会洗得非常干净,收的时候还是会给几十元。每次,李师傅总是诚惶诚恐的拿来,热心细致的帮我们装好,接过钱时也总是一脸受宠若惊。生活虽然清苦,可他从来都不灰心。我们偶尔会在彩票店里相逢,他很认真的分析选号,郑重的递上几元钱种下富裕的希望。我问他,您中500万了可怎么花呢?他说,要那么多干啥,十几万就够了。给两个儿子盖上房子,我们俩口够吃够喝就行。虽然,我们还是继续在彩票店里相逢着,想着,但他老人家却真真已经通过自己的双手,在世代沿袭的祖屋边上为儿子建好了房子了。

后来,我结婚了,不想叨扰他,还是让他知道了。那天,我站在高台之上,一眼就看到他和那些中层领导们围坐一席,喜气洋洋,端端正正。我竟有些泪眼朦胧。他,是在送自家的一个闺女吧。

再后来,我有了孩子。在路上相逢后,他执意要给孩子手里塞上钱,就像那时候执意给我手里塞上糖。人走后,我展开钱。那是一张旧旧的20元,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这份日夜辛劳的血汗钱里,凝结了给我娃的多少祝福啊。

今年,机构改革,临时雇用人员分三类管理,其中有一类可以管“三金”。李师傅知道后,放下手中的拖把,在我办公室的门前偷偷驻足,小声唤我出来问我情况。我查询确认后,告诉他可以享受“三金”政策。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看着他拿起拖把,又在墙边靠住拖把,伸出双手,又缩回搔搔脑袋,我握住他的手说,李师傅,祝贺您啊,这是您应得的。他咧着嘴,安心地笑了。

随后,我出差整整两个月,再回来,他的身影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最初,不以为然。谁知,今日得到的竟是永离人世的消息。

降温了,降温了啊。窗外的梧桐被冷冬摧打得越发萧瑟,注定叶脉要凋敝剥落,希冀来年的轮回。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轨迹。正如,有的人来了,他只看了四季的风景。有的人去了,他的风景却在世间流过。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