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断想

2008-10-31 23:20 | 作者:叶溪 | 散文吧首发

湘资沅澧四大水系中,澧水最小,却污染最轻。每次回澧县,车过张公庙大,望见一江清水,就舒服得不得了。这种舒服,直接的原因是澧水的清澈,间接的,当是作为一个澧县人莫名的乡土情结吧。

澧水发源于桑植,源头据说在一个叫澧源镇的地方。那么,桑植该是澧水流经的第一个县份了。桑植,在湘西的崇山峻岭中,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我知之不多,唯一知道的,它是贺龙元帅的故乡。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是很小很小就耳熟能详的;还有贺龙元帅领导的“红脑壳军”,曾经在我家乡一带流连,老一辈人说起,总是很骄傲,好像贺龙元帅就是隔壁某个了不起的邻居,说起来,不激动,就显得很没有道理一样。贺龙做过澧州镇守使,在澧县留下许多传说和足迹,不足为奇,和澧县人也颇有情谊。我有一个朋友,他外公是做贩马营生的,在贺龙元帅一次被追杀时,他送给情急中的元帅一匹马,助元帅逃过了追杀,解放后,元帅竟还记得,令人写了信,邀请这一家人到北京去做客。至今,元帅的信和信封还被他们保存着,这是一份珍贵的收藏。

桑植之下,是大庸和慈利。慈利和澧县其实很近的。我父亲时候每年都要去慈利一个叫雷公山(即五雷山,雷公山可能系别称)的地方烧香、拜佛。据说,当时民间有一种叫香会的组织,去雷公山烧香,是香会的例行活动,每年都要进行一次,每年都声势浩大,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参与。从澧县到慈利,路程少说也有百几十里吧,全是靠步行,且队伍青壮、老少、男女体质不一,吃饭、住宿、安全需要怎样精心组织才不乱套呢?我就很神往那样的日子。不是神往烧香,是神往那样一种生活。这是一种农闲之余的休闲。是踏青?是远游?是生活中难得的斑斓的色彩?抑或是乡民精神世界的某种依托?我没有经历,无法想像个中三昧,但我想,这类活动,若我身逢其时,也一定是乐意参加的。人是喜欢群聚的动物,一大群人逶迤在绵延的山路上,为了各不相同的目的,去做同一种仪式,实在是平凡生活里难得的点缀甚至寄托。

关于父亲的雷公山烧香,我在一篇散文里曾经写到过。我20岁左右去慈利时,尚不知道父亲有此经历,也不知道慈利有座雷公山,若那时知道了,我一定会去看看。

我去慈利,仅仅一次。大概是1985年,湖南省长篇小说创作座谈会在澧县召开,我是会务组的工作人员。会后,县里安排一批作家到索溪峪旅游,我就做了陪同人员。汽车经石门进入慈利,在一个叫江垭的地方,天黑了,车要过渡,渡口竟没有人。一车的人,尽是大作家,还有北京、广东来的大编辑,全都指使我想办法。我能想什么办法呢?那时,我少有出门的经验,在这样一个异乡渡口,又是黑,很是茫然无措。东道主的使命,又迫使我不得不去想办法,当然是去那些有灯光的地方找人,也很容易就找到了。但人家说,渡口已经下班了,得等第二天再说。那是十月一个清凉的夜晚,渡口的人冷冰冰的话语让我无所适从。好在作家中有灵泛的人,记得是省作协一位刘姓作家掏出了他的作协会员证,几经交涉,渡口的人也就把作家们送过了河。河边本来打算熬夜的夜车司机也顺便检了个便宜,可以把在渡口熬夜的时间挪到某一个相熟的“相思女子客店”,睡一晚舒服觉了。《相思女子客店》是那次与会的某个作家的作品,车过渡口,轻松下来的作家们说这说那,就说到夜车司机的生活,说到《相思女子客店》。这些,我记得蛮清楚的。

那次也去了张家界。那时候,张家界已经很出名了,但地名还是叫大庸,大庸更名为张家界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大庸是一个很有文化内涵的名字,偏偏有人不喜欢,这是很遗憾的事情。我猜大庸的更名与张家界景区名声渐响有关,恐怕也与“庸”字有关。大庸、中庸、小庸,一般说来,很容易与人生态度相联系。中国自老庄始,中庸便成为主流哲学,绵延不衰,但到上世纪中、晚期,又颇受非议;湘西的这一隅,不仅中庸,尚尚大庸,在中庸之道不再行销的时代,便显得过于颓废,这恐怕是欲更其名者不安的主要原因吧?然大庸为什么非得要和中庸相提并论呢?果然,就有人考证说,大庸者,并非大之庸,而是大而庸之。这就有了锐意进取、持久发展的含意,按今天的话说,叫可持续发展。考证者是大庸女子淡淡风,我是在她的博客上看见的。她用16个字概括大庸精神,曰:“既往开来,有容乃大,顶天立地,不易为庸”。吸纳、包容才“有容”,“不易”,则表明一种态度,谓坚持、不轻易改变,这就比中庸参照下之大庸积极、进取了许多。而大庸的本意或许正如此。现在,大庸已被张家界所取代,再更过来,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希望真正的大庸精神能够为张家界所“容”,并发扬光大之。

记忆中,十月的张家界空气清新,山上红黄的树叶很耀眼。早上好像还多雾。薄薄的雾岚把并不高大的山尖包裹住,缭缭绕绕地,让人疑心是神仙的境界了。记忆最深的是黄龙洞下有一条小溪(索溪?),溪水清澈,低头细看处,指头大小的螃蟹历历在目。后来再去索溪,再找溪水里的小螃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或许季节不对——我后来没在十月里去过索溪。

澧水流经张家界,而张家界是个名副其实的地级城市。每每想起这,我就很宽慰。曾经有人和我说起,湘资沅澧四条湘水,每条都有中心城市,惟澧水没有,当时还很沮丧。后来就想起了张家界,它不仅是个地级城市,也是国内外闻名的旅游胜地,实在也弥补了澧水的某些缺陷。当然,说澧水没有中心城市的,绝多是澧县人,这是本位主义思想在作祟。一个澧县人,他总以为澧县曾经几朝几代都是州府,是不该被冷落的,它不仅要成为一座城市,更应该成为澧水的中心城市才好。然而,澧县就是澧县,历史变革,它从“州”的位置上退下来,历史便再也没有赋予它更重要的使命。虽然,澧县地处湘鄂之边,又在洞庭湖之西口,地理位置足可以担当澧水中心城市的使命,但我们也看到,随着陆路交通的发达,澧水口岸的萎缩,澧县的发展已经越来越受到交通落后的限制,澧县卸却其任,也是身不由己。

我其实是山里人,住在离澧水很远的大山里。但是,无论怎么说,澧水是我最先看到的“大河”。远去故乡多年,澧水成为家乡的某种表征,也是很合情理的。而一个澧字,更拉近了我与澧水的距离。汤汤澧水,惟澧县以澧名之,澧县之于澧水,其重要自然也就无须多言了。

津市,单就地名来看,就可知它与码头有所关联。的确,津市曾经是澧水流域资格最老、名气最大的港口,是澧水流域甚至是西南地区往来中原的枢纽。有人说,历史上曾经有一条西南丝绸之路,自中原经澧水流域而达云贵、缅甸。如果这个说法成立,则这条丝绸之路的实际起点应该就是津市了。津市在澧水下游,水域直接与洞庭湖相连,也就是说,中原地区去往西南,过洞庭湖后,津市就是最先的中转站了。这样的地理位置,号称津,确也不过分。我想,古人当初命名,如果不是夜郎自大,便确因津市地处要津,以此名之,自然恰切。历史上,曾经有“北有沙市,南有津市”的说法,把津市与沙市等同其当,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应该是说得过去的。现在,津市只是一个县级市,甚至还作过澧县的一个镇,已经被沙市远远地抛在身后了。这也难怪,津市昨日的辉煌,是历史的产物,是交通不发达的结果。世事变迁,紧邻澧水的津市和依托长江的沙市,交通大相径庭,其发展相对停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津市对于我,对于我这个年纪的山里人,曾经极具诱惑。小时候,能有机会去津市,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我第一次去到津市,其实已经不是小时候了,那时,我大概16岁。我曾经在津市著名的望江楼吃小有名气的“刘聋子”米粉,边吃边遥想津市当年商贾云集的场面,就感叹岁月弄物。那时尚不明白变化的因由,有了些阅历后才明白,水路交通的式微,才是津市、澧县相对冷清的主因。

曾有人提议说,应该把津市和澧县合并,成立澧州市,这观点我是赞同的。我的朴素的情感,仅为澧州、津市曾经的辉煌所感召,至于是否有利于区域文化、经济的发展,则不是我等考虑的事情。

交通曾经成就了澧州、津市,交通也导致了澧州、津市的没落,但交通也可能再次成就澧州和津市。二连浩特到澳门的高速公路正在修建,东西纵跨津市、澧县,出入口离澧县县城仅18公里。常德到澧县的高速公路已在计划之中。而长沙到宜昌的高速公路也将经过澧县。这样一来,澧县的交通状况将极大改观,澧县的再度兴盛也将因此而起,那么,澧县在澧水流域位置的回归是不是也指日可待呢?

我曾经有机会在常德地区(现在叫常德市)开会。分组讨论时,是两个组,一个是沅水流域组,一个是澧水流域组。澧水流域组有慈利、石门、临澧、澧县、津市、安乡。现在,慈利已经不属于常德了,被张家界怀柔了去。剩下的几个县、市,我后来都比较熟悉。我曾经在地区的一个局工作,常德所属县份,我大抵都跑到过,但现在印象已不十分深刻。我最熟悉的还是澧县,其次是津市。临澧因为来去澧县是必经之地,显得比较熟悉,其实也是陌生的。

去年,有同学邀我投资在澧县办生物质发电厂,厂址最初选择在澧水边上一个叫乔家河的地方。我本能地就反对了——电厂一定要远离澧水,虽然生物质发电厂本身污染小,但谁能保证它不会成为澧水的污染源呢?后来,厂址就选到了一个远离澧水的地方,为此我很开心。一个人家乡,不是空洞地爱,爱,需要实际一点的内容,比如,我们尽量不去扰了澧水的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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