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

2012-04-02 14:23 | 作者:平抛的时空 | 散文吧首发

每年三月暮的时候,世界就大不一样了。

回大地,世界会因为油菜花开而显得格外艳丽,那时郊外里,田野上,试想那些黄橙橙的小花接连成片吧,在广袤的平原上一字铺开,在起伏的丘陵间腾起细浪,就像被浣洗一新的碎花绢布晾晒在太阳底下微风荡漾的样子,宛若咖啡里滴落的牛奶那般耀眼吧。

新鲜的油菜花散发着的清新的滋味,像小虫子一样的爬上你的鼻梁,弄得人痒痒的,却不是打喷嚏那种,是连心都一起痒起来,按耐不住的莫名欣喜那样的。要想跳到花海里去当一只飞舞的蛾蝶吧?要想高声的唱着快乐的歌吧?别奇怪,当你五感中颇重要的两感被填满,怎样手舞足蹈都不为过。

油菜花,可真不简单啊!

可想想又真的很普通,让人赏玩足够了芬芳的花朵以后,没入泥土的就去了,剩下来孕育出的果实,都用来强壮了我们的身体。

所以在指望那些美丽的花朵丰富我们双眼的时候,更应该期待它们结出饱满的籽来。

所以油菜花,就算撇开我们的故事不谈,也无论如何都小瞧不得。

曾经有位亲人,她特别喜欢油菜花。

“到哪里去找那么漂亮又宝贝的小花呢?”她总这么说,眼睛里面泛着山泉流走是打碎的余晖般的光,交汇出吟哼的喉音似的安详,要么站着交叠着手,要么就在长椅上半躺着,翻书或者织毛衣,让银色的发丝飞扬得像老杨树抖落的絮。

那时候我还是小小年纪,多小?仿佛还没有这明晃晃的小花高啊,身体小小,胳膊小小,可脑袋却大大的,跑起路来总是跌倒,蹦跶着像一只撒欢的皮球,跳着跳着,就穿入花丛里去了,让惊诧的蚱蜢蹿过脑门,将蜂蝶惹恼,同氤氲成和的花粉滋味撞了满怀,便打了喷嚏,便晕了大脑袋,四面都是明黄色的花墙,晕得连自己都找不着自己。

也因为小啊,眼里的世界很奇妙,油菜花海就像巨大的藏宝森林,朵朵盛开的小花都像极了一只灿烂的铜铃,风一吹,我都能听到好听的鸣响。我给它们起了名字,我固执的觉得每只铜铃都有自己的故事。

比如这只,是当年系在齐天大圣胸前的,后来让太上老君的丹炉给炼坏了,气得大圣给了老头三大棍子,腾起来两个大包和一片淤青。

比如这只,是钟主的骆驼最后的嘉奖,那一年这清澈的铃音绵薄地驶过大漠,驼峰间有两担沉甸甸的货物,烈日下,它是荫庇主人的沙漠之舟,深里,它是慰藉孤独的胡琴羌笛。

还有这只,他曾是二十四盏编钟的其中一只,在离开了他的兄弟之后,它就终日悲歌不止。

还有这只,当年它在武侯手上这般造化,轻轻一摇啊,木牛流马就把乱臣贼子冲得丢盔弃甲……

小时候的我很奇怪,奇怪得小朋友都怕我,因为总爱看他们不知道的书,爱思考他们不知道的问题,爱说他们不知道的话,所以我总是那样孤独,只有我那当了一辈子完小教师的她喜欢同我讲话,在三月里,坐在花香四溢的院子里,同我一起编写着那些离奇的故事,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如同小花掉落后日渐隆起的子房般的变得血肉丰满,再鼓励我讲给伙伴们听。

她说,与其自卑,不如微笑着面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你看你起了名字的小花,不也与众不同了吗?

她是爱极了这房前的油菜花海和我这个顶小的小外孙啊。

油菜花开了年复一年,因为学业的愈来愈重而鲜有时间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年都可以收到她的一纸信和一枝油菜花,不是儿时见的那种青黄夺目的,而是暗红的杆子青涩的花托,花也无一例外是未开的,不像铜铃那般结实,她在信纸上书:“花还没开呢。”

很有学问的她,会不会有深意?

还没想透,她便走了,家人竟遵从她老人家最后的愿望瞒着此刻正在高复班苦读的我直到她咽气,他们说:“她让你不要分心,将来上个好大学。”

“荒唐啊!”我凄厉的嘶喊贯穿了整个灵堂,连房门外那片嫩得发青的油菜花都簌簌的颤抖起来,那一夜,男儿膝下的黄金同我苦涩的泪水溅落了一地。

有多少悔恨却早已不明就里。

母亲说,她还是照例留了信给你。

“油菜花开过以后,要结出最饱满的籽来。”

我曾经有位挚友,她爱极了油菜花。

她是位颇有造诣的版画家,热爱生活,视绘画如生命

若是这位女子,信手拈来一片花海全然不费功夫,于是就不满足的添上蜂、、虫、蝶,满满当当作了一大幅,却让先生骂了句“不按规矩”。一句不轻不重的责备梗得她泪光闪闪,好似叶缝间窥见的点点星彩。

“可这才是真正的油菜花开啊!”

认真的丫头,你让我们所有人的爱怜了。

十九岁的旅行和她结伴,终点本应该是一处颇为盛名的地方,可恨又可爱的三月呐,却终于将我们带到一片油菜花海。

那片花海本并不是目的地,只是如弧光掠影般闪过眼前的风景,兴许是画家的敏锐,又或许是少女的狡黠,她突然的大喊:“停车。”当车戛然而止,她就坚定的拉着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如同散落出群的磷虾般的弥漫到花海中去了。

就在这花海中漫无边际的走,会有新生的希望漫上海滩吗?各自俯拾满怀的动容与灵感,这只有用生命钟爱艺术的人能够体会的情愫,和这纯洁友谊,同谁人去说呢?

累了,她邀我一起躺在花海,我说不要,愿意倒在这里接受蚂蚁和蚱蜢的啃咬吗?

“还文学青年呢?德性。”她轻轻浅浅的笑了,眸子闪闪如晶莹的油菜花瓣,笔尖的折皱像被风摇曳着快乐的耸动。

然后就径直躺下了,直到呼吸变得平和。吐息之间里有花蕊的芬芳。

“我说,你觊觎到什么美丽的境了么?”

“嘘!”

“哦……”

少女无暇的面庞上,就有两颗清泪顺着耳畔并入发际,迷失在那长发飘飘的黑色洱海里。望远一些,就像极了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泛着青光的黝黑山麓似的,让风和云彩浸润出漂泊的成色。

莫约算来,这位年少的画家好像也在异国他乡漂泊了五年有余了罢。

这五年便是杳无音讯,像是蒲公英飞走的子嗣。

我交往的圈子一向很窄,文艺这小圈子就更甚,走了这一位画家,那时却几乎带走了我创作的整个世界。无人理解的日子,像是花朵少了花蕊,又怎能不害怕枯萎?还好再艰难的日子,也咬牙挺过来了。

现在想想她不回来也好啊,不然连对话都是可以预见的样子。

她一定会不依不饶的冲我大喊:“那么多年啦,你写的东西还是那样婆婆妈妈拉拉杂杂?”

我亦会直起扎身书堆的腰身来,不甘示弱的朗声答道:“这是风格!懂么?风格!”

可事到如今我依旧怀念着那片花海!异乡的画家,我第一愿你永不凋谢,但那怎么可能实现!于是我第二愿你在灿烂以后结出最饱满的籽来。

我曾经有位老乡,她顶喜欢油菜花。

她是那样美丽。

她的头发像黢黑亮泽的普洱,露出姣好的容颜,眼角不下垂也不上翘,瞳仁里读出让人安静的神采,如同水蛭环节般的唇温润而柔美,微微上扬以后,显现出两只可人的酒窝来,而那眉心一颗黑痣,更让我疑惑起是哪家点了天灯的仙子,辗转流落到凡间来了。

那些年,她是美得那样让我难以释怀。

她喜欢油菜花,天真的小姑娘那样的喜欢,她扑上去嗅,眯着眼睛,却没有香味;她又退了两步数数,扳手指数,不一会就乱了分寸;于是她倦怠的往花海挥了挥手,花儿们眨巴着眼睛静静的望着她,没有回音。她就仿佛受了极大的挫折似的,委屈的向我奔来,眼泪汪汪的,求一个结实的拥抱。

年轻时候的爱情初恋,一开始纯粹得感人的模样。

多年以后,让我始终记得一个那样的场景。春天里,四下是娇艳的一片,我的单车后座上载着紧拥着我的她,两段年轻的身体潮水般温润流淌。我们就在这明黄色的花海里纵情徘徊,我给她唱歌,我给她写诗,且行且停,我们的声音在花与叶间辗转传递,交头接耳,晕染成一只生机盎然的花环,随着车辙的移动,这花环也一如在水面划行的昆虫驶过,波纹次第绽放开来。

我抱起她,手指略过她柔软的腰际,我将明媚的油菜花插满她的发髻,我用美丽的诗句记录她的容颜。

我们驶过花海,便以为看见真正的大海。

那时三月,不久四月来临,江南纷纷,模糊树上刻痕。

忘了时光,岁月安好?

揪心的纠葛始终是来临了,如同一个冗长的梦啊,我忘记了梦喃,于是那样疼痛。在这个梦里,有天籁的声音,有湿润的味道,有一个起伏的趔趄,跌宕在嘴角。

人间的悲欢离合,各种真谛,只好留给我们各自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独自诠释。

只是那些恍若隔世的容颜依稀,你复能叹个大概便了!

时光飞逝,我都忘却了在离别之后的那些天塌下来的日子里,我是如何从自我的厌弃中,许给了自己一线光明?然后几时又扩张成了现在的这般光景?枯槁的花会再开嘛?我想它会倔强的等到下一个雨季后的花期。

当爱已成往事,不要抗拒阳光灿烂的日子,曾经爱过的人啊,所以我祝愿你,今后结出最饱满的籽来。

如今,在绚烂如花海的人生旅途中,这三段故去在记忆长河中的故事,亦不斑驳,亦不娇艳。

我好像始终不懂,亲人、友人、情人,为何总会逝去?又或许不是不懂罢,只是满心悲怆着以至难以接受。

因为最热忱的爱恋过,所以我们为彼此留下了最深切的期待,就算这期待至此同自己再无关系也好,这就是人们情感中最深邃无私的部分吧!

她们走了,却把人性中最美丽的东西留下了,如同油菜花败谢后结出的籽。

是在那样信任我这曾经破败的写手吗?

今年油菜花又开了,身边却早已没有了热切爱着这花海的人们,原本鼓足兴致去张罗的旅程,最后也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了了之了。反倒是因为工作的因由,去了次大型的“菜花节”,这可爱的小花,到底没有逃过商人的摧残,被盛装打扮一番,拉出来遛了。

也不是如同好些理想主义者讲的那样,被围观圈养的花儿,毫无韵味和生气,只是花还是花,心意却远了,总在走神,总想发问:

“那些开在当年心间的小花们,有没有结出最饱满的籽来?”

或许,最应该问的,是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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