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
孟光梓
“哇！哇……”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终使黄英的脚步加快了许多。天还未亮，哪来的哭声？黄英边走边想，朝自己常去的那个地方小跑了过去。
垃圾池边的一颗大树下，一块看似有些干净的平地上，一个婴儿躺在一床小被子里，许是周围清净的缘故，婴儿还在哭闹不止，像是无奈、又像是冤屈。
黄英放下手里的家什，借着还未散尽的月光，蹲下身子把孩子抱了起来，随即一封没有封口的信掉在了地上，黄英收起信，向四周望了一下，隐隐约约感到好像有个女人在远处墙角的阴影里看着自己。
听说黄英捡了孩子，邻居纷纷赶来祝贺。“老天有眼，总算让黄英有了依靠……”原来黄英自打与丈夫结婚后一直不曾生育，丈夫忍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无奈之下撇下妻子只身一人去了外地，多年来未曾有半点音信。
根据信里的安排，黄英给孩子起名叫弃儿，意思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转眼间，弃儿已到了上学的年龄，黄英不免为自己的工作犯愁，究竟咋办？思来想去黄英决定在孩子熟睡前出去做工，回来后再去送孩子上学。就这样持续了十几个年头，弃儿也长成了一名大姑娘，并且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等师范大学，期间，弃儿曾多次问及自己的父亲，黄英均是摇头不答。
弃儿大三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让她近几天回家一趟。弃儿莫名其妙，母亲没什么大事，断然不会让自己耽误学业，莫非有啥不测？弃儿不敢多想，请假之后马不停蹄赶回了家。
“妈！您没事叫我回来干啥？”看着母亲“满面红光”，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弃儿摸不着头脑了。
“弃儿，你喝口水，先歇一歇，等会上村里把书记叫来，就说是我有事找他。”弃儿困惑地看着母亲的举动，撒腿朝村委会跑去。
工夫不大，村里的领导来了，一些邻居见弃儿回家，也一块跟了进去。
“弃儿，你回来我也放心了，我交待不完的话，让书记替我向你交待。”
“妈！你咋了？”
“弃儿，实话告诉你，我快不行了，这些日子怕耽误你学习，没敢叫你回来，你要记着多亏了村里领导和这些邻居，妈才活到今天。”
至此，弃儿已完全明白，母亲得了不治之症。她强忍悲痛，不敢放声。她默默地站在母亲身边，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把床下的那个小铁盒找出来。”弃儿记得那个小铁盒，趴下身子从床下摸了出来，接过母亲手里的钥匙把盒子打开递给了母亲。黄英无力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存折递给弃儿，“这是这座房子的钱，村里已做主把它买下来了，这个是你的亲爸亲妈给你上学的钱！”黄英说完又递给弃儿一张存折。“这三千元钱是我平时攒的，你把它收好。”到这弃儿已印证了自己的怀疑，十几年不敢问母亲的事居然是真的。“这里还有两封信，一封是你亲生母亲写的，一封是我留给你的，我走后你再把它打开！”弃儿点了点头，明白母亲的时日已是不多，霎时，满是感激的泪水从双眼里涌了出来。
两天后，黄英带着满足的微笑悄无声息地走了，终年四十六岁。同时，一九九零年古历三月二十七日，村里破天荒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举行了追悼会。
追悼会上，书记带着自豪向全村的村民介绍了黄英的一生。他说：“黄英的丈夫作为我们村的男人，我们感到羞耻，而黄英作为嫁到我们村的一个女人，却有这么高尚的境界和情操，我们感到骄傲。她十几年如一日靠拾荒捡垃圾，送走了公婆，养大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为了孩子的自尊心不被伤害，她早起晚睡，不敢让孩子知道一切，只说是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这些话她在临终之前还一再嘱托我不要告诉孩子。但是，这次见到了弃儿，我敢说弃儿不会嫌弃她的养母，她心里有的只是养育之恩……在这里，我代表村领导班子、代表全体村民向弃儿许诺一件事！弃儿，不管你未来走到哪里，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你的亲人。”
看着朴实憨厚的领导和村民，弃儿看了一眼养母的遗像，转过身面朝村民跪了下去。
料理完养母的丧事回到学校，弃儿才想起了养母交代的事情。她从包里拿出那两封信，先拆开那陈旧的看了起来。
“大姐，我观察您已好几天，看出您是一个好人，我和我的未婚夫大学毕业分来这里，作为干部培养对象我未婚先孕，我们不敢在事业上有什么闪失，只好忍痛把女儿送给您抚养，以后您如有了孩子，不愿意要抚养弃儿了就送给我们；如果您舍不得弃儿，我们也绝对不会抢夺您的喜爱。大姐，您放心，我们是受教育之人，将来我们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以后孩子大了，如问起您，您可以如实相告，我们并不是遗弃她的，只是我们迫不得已。她外公、外婆去世较早，爷爷、奶奶在外地乡下常年又有病……大姐，如果您愿意就叫她弃儿好吗？差一点忘了告诉您，孩子的生日是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五日。”
弃儿收起生母的信，又打开了养母黄英留给自己的那封，字写得不好有些歪扭。
“弃儿，在你看到我留给你的信后，你或许明白了一切，你亲生父母为了你，没再要第二个孩子。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问我的那句话吗？我深深的印在了脑子里，可是，你是我的依靠。想来想去，为了你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几次找到你的父母，想把你送回去，但他们却不接受。你的父母通情达理，他们对我说：我们不是不认这个孩子，如果孩子惹您生气，我们接回来；您若视为己生……从此，你父母隔些日子偷偷来看你一眼，有时候在街上，有时候在学校里。这些事情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后再告诉你，可现在，我只能提前了，你不要恨我这些年来对你的隐瞒；我怕的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影响学业。在最后，弃儿我真心的告诉你，你的父母为了你竟放弃了几次升迁外地的机会。
下面是你亲生父母的工作单位和姓名。
……
母：黄英写于一九九零年三月二十日夜晚。
一年后，养母黄英的忌日。
弃儿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黄英的坟前。
“妈，弃儿来看您了，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遵从您的意愿毕业前我选择了教育事业。”话刚说完，弃儿嚎啕大哭，仿佛埋藏在心里的许多话要对养母诉说。身为高官的父母此时放弃了信仰，陪同女儿为黄英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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