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

2008-10-27 09:06 | 作者:绿水¥%长流 | 散文吧首发

晨雾尚未散尽,一如我这压抑、怅惘而凄切的思绪,在你的坟茔前轻轻地、慢慢地飘散。我抬起头,在那条通往井台的小路上,又出现了你瘦弱的身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笨重的木桶,蹒跚着向你的小草屋走去……我想再次跑过去帮你,你的坟茔却折断了我的幻想,只有那一树一树的杏花在风中对我点着头,对你的坟茔点着头。

几年前的这个时节,你走了,孤独而遗憾的走了。今杏花复开,我多想再折一枝插进你那简易的花瓶,引你张开没有牙的嘴露出最舒心的笑。

那年被儿媳赶出门的时候,你挎着小竹篮流浪村头乞讨,晚就蜷缩在山上那个四壁漏风的小草棚里。那是秋天看苹果的老汉盖的,好多草都脱落下来,星星就在房顶上眨着眼睛。你靠乡亲们送的一点米粮艰难的维持着生命。年岁大了,你不能走更多的路,白天,只有一棵一棵的山杏树伴着你。你不愿,也不敢回家,儿媳的牙痕还示威般印在手背上,瞥一眼就已令你不寒而栗。后来,乡领导做了调解工作,儿媳来到草棚前对你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先去拾掇一下房间,等杏花开的时候再来接你。于是,你就天天望着满树的杏花骨朵,你无望的泪水不能打动它们,浇不开它们,山风也吹不开它们,它们都冷傲的麻搭着高贵的眼皮。你低下发酸的头,呆呆的望着你曾经生儿育女的地方,炊烟正袅袅升起,你却没有了家园,你瞪大了眼睛捂着心窝儿,眼泪已被风干。

最后乡亲们看不公,在儿媳的隔壁为你盖了一间小草屋,你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时我正读中学,你的不幸深深触动了我的心,我一有空便去陪你说话、拾些柴禾,用笨重的木桶去提水。我知你喜欢杏花,便经常折了很多插进你的花瓶,然后托着下巴仰起脸斜卧在你的小土炕上,听你讲那些已听过无数次的古老传说,或者听你唠叨心中的苦闷。我是你最忠实的听众。当你发现我正在用心地、认真地听你唠叨时,你笑了,笑得好开心,我的心却像被人撕了一把,在你的笑声里隐隐作痛。

抱着一个比你还高的碾杆,推着重如千斤的石碾,踮着缠了足的小脚,两条腿向后一弓一绷,身子努力地向前倾卧,屁股抬得老高却转不得几圈。儿媳领着孙儿,嘴角挂着傲慢而嘲讽的笑对孩子说:“真是头笨驴!”。令你悲哀的是,孙儿竟然也学着他母亲的神态说:你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他们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你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常跑去帮助可怜的你,却不敢看你因为得到一个人的帮助而投来的感激的目光。你得到的太少了,一句安慰的话也能使你高兴万分,但在儿媳的嘴里,一句话都价值千金。

每次上山玩耍,我总要采些野花去你的小屋,告诉你我怎样跑上山去抓野兔,没抓住野兔只揪下一缕兔毛;我到杏花丛里去捉小,不小心从山坡上滑下来弄得满头的花和草叶……你便咧开凹进去的双唇笑起来,疼地用手点着我的脑门连声说:“野丫头!”我也开心的笑了,暂时驱除了小屋可怕的、长长的寂寞与孤独,提起木桶去替你重复伸向井台的路。回来时,你正在门口凝望,忘记我还提着木桶,就伸出筋络纵横的手抚摸我的额头,我轻轻地擦去你眼角浑浊的老泪笑着说:“没阴天怎没会下啊!”你笑着说我这野丫头有好大好大的劲儿,能把小屋的寂寞和心里的烦恼一起驮走。你说一天看不到我心里就像没了着落。

后来由于引滦入津工程的实施,水库大量蓄水,我家搬迁到另一个地方,不方便总去看你了。只有节假日可以小跑着去看你。那一年杏花盛开的时节,勾起我对你深深的思念。我想你的花瓶一定空着,等我去折杏花!于是我迫不及待的向你的小草屋奔去。踏进你静静的小院,听见你的儿媳在隔壁同孙儿嘻戏,你却一个人躺在炕上呻吟不止,她的爱都倾给了孙儿,独与你这个“老不死的”无缘。走进小屋,你紧挨着炕的厨房里一片狼藉。低头一看,水缸里没有一滴水,你的花瓶空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你用力伸出颤抖的、枯黄的手一把将我的手抓住,沟壑般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你说自我走后,没有人再帮你提水、拾柴,和你说话解闷儿。说着就喘作了一团。安静会儿你又说:“丫头你别哭,快,去给我折枝杏花来吧,我好想看看哟……”

我擦干眼泪跑向附近的山野,满树的杏花我不知该折哪一枝送给你才好。想到你有病,我就折了一枝含苞的花,以此暗示你的生命将重获新生永开不败,而不像开过的花随风飘去。

我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将花枝伸到你面前时,你却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再也看不到开放的杏花了。我这才明白你的心事,你还记得儿媳哄你的鬼话,你每天都在期待着未曾得到的亲情。我的祝愿却成了你的遗憾!我想再去折一枝开放的杏花送你,满足你在人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心愿,你却失望的摇摇头说等不及了,随即像窗外投去一束散乱的目光,漫天正飘洒着蒙蒙的细雨。你无力的抬起那双粗糙的手摩挲着我的额头,手却慢慢的向下滑去,我手中的杏花抖落了,落在你那双像在期待着什么的眼睛上……

又是清明了,我想你的坟茔前一定很冷清。带着深深的思念、沉沉的心事,我来到你的墓前。低下头,是谁在你的墓前烧了那么多的纸钱?坟的四周还插满了杏花?我急忙抬起头搜寻着,在一条隐蔽的小径上发现了两个人,是你的儿媳领着孙儿在走。孩子已经长高了许多,他天真地说:“妈妈,将来你也会像奶奶一样住在小草屋里一个人拾柴、提水,然后躺在这里吗?”她惶恐的看了儿子一眼,一时竟不知怎样回答,走几步又回头望望坟头,目光很忧郁。我冷漠地盯了她一眼,她的眼里居然有些泪,怯怯地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惦记她!”我没说话,目光直视着她。她无力的向身后的杏树一靠,飘落的花雨像她脸上的泪珠纷纷落下。是忏悔吗?

雾,快散尽了,也许是感觉问题,我仍觉眼前如有罩,一片朦胧。杏花终于开了,却开在没有你的日子里。

又起清风了,风中颔首沉思的杏花啊,你们在想些什么呢?你的馨香能够穿透这隔世的黄土,去看看并抚合那双流露着痛苦和辛酸的、久久期待着的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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