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天使

2012-03-13 12:19 | 作者:三毛 | 散文吧首发

那是一个天的中午,具体情况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是陪着小外甥在医院里等他妈妈回来。医院里为陪护的家属专门提供了一个午睡的地方,我们就是在那里等的。一开始,小外甥还是挺乖的,吃过午饭就老实地躺在长条椅上睡觉。可是,没等一会儿,他睡醒了就开始大吵大闹,一定要妈妈。任我怎么哄都不行,其他的午休的人都被他吵到不耐烦了。我就干脆藏起他的鞋子,本意是想劝他外面很热,没有鞋子肯定是不能出去的。可他就是不吃这一套,执意要出去。我就看着他光着小脚丫子在水泥地上走。

武汉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热,火辣辣的太阳想把整个地面都烤焦。地面散发着烤熟的尘土味。小外甥就在这温度达到五六十度的地面上与我抗衡。他一个劲地朝前走,我就双手抱胸慢慢地跟在后面,我倒是想看看他能顶多久。果然不出所料,没到几分钟,他就开始受不了了,起初尝试着惦着脚走,发现不管用,又把小脚丫子尽量往外翻,用脚的外侧来走路。可是,也没支撑多久。他偷偷回头瞄我,我装作没看见,故意瞥向一边,见我没去理会他,就嘟起嘴停下来直跺脚。我哈哈大笑起来,问他还要不要不听话。他很委屈地哭着埋怨我,说我没有打过赤脚,不理解他有多痛苦

我突然想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小外甥赤足在路面上走。现在的小孩,都没有多少赤足的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赤足的乐趣呢?在我看来,赤足是最自由的表现,赤足的孩子就像天使一般。

像小外甥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住在老家的旧房子里的。天刚刚溜过,夏天还没来时,我就开始赤足。起先是因为我总是在夏天还没过完时,就穿烂了凉鞋。家里是只肯给买一双凉鞋的,凉鞋就要省着穿。我在上学路上就赤足,到了学校就穿上鞋子。时间久了,慢慢就习惯没有鞋子,穿起鞋来反而别扭。我很享受赤足走在土地上的感觉。在田埂飞奔,在河堤旁放风筝,在闷热的夏躲猫猫,都是要赤足的。可夏夜赤足疯闹时,要格外小心,隐约看见黑黑的一块千万不敢踩,那多半是出来捕食的癞蛤蟆。若不慎踩到,不仅脚下一滑可能要摔跤,它若反击,射出浆液,我们就会完了。这是老人家说的,至于怎么个“完”法,我是不清楚的。倘若不小心踩死一只,老人家要是看到了,又要叨叨:“害性命是要招报应的。”

我们还真伤过不少性命,除了癞蛤蟆,还有鱼虾,罪过罪过。

暑假经常是玩过去的。钓鱼就是我们很喜欢的户外运动。准备工作都是下足了功夫的。我们翻开附近的石块,挖开肥沃的土地,来找蚯蚓。用蚯蚓捕鱼的效果却总不怎么理想。用青蛙来引诱鱼儿比较好,可是剥青蛙皮又太过残忍,青蛙还是吃害虫的呢。我们就把钓鱼改成捕虾。捕虾相对来说容易很多,有些虾会在洞里避暑,我们只要认准虾洞下手,就都能有收获。首先,试一下水的深浅,要拿根树枝尽量往下戳,直到树枝不能动弹为止,如此试探多个地方。水若不深,就把树枝伸到洞里,戳几下,再搅一搅。确认那不是蛇洞之后,伙伴会顺着草丛滑进水里,伸手进洞里摸,有些洞比较深,就得伸脚进去看看有没有大虾。现在想来还会后怕,如果摸进了蛇洞,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可是,他们总是说有自己的一套,让我大可放心。让他们说来听听,也像宝贝似的藏着不说。只说自己的手脚都有特殊功能,赤着的脚很灵敏,脚放在洞口就能知道有没有危险。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种危险的浑水我可不敢趟,我只钟于看得见底的浅水。

旧房子的旁边就是灌溉用的水渠,平日里是没有水的。但是到了夏天,天旱的时候,庄稼人就得从江里抽水来灌溉。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欢喜的时候,能在水渠里戏水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待遇。大一点的孩子有本事让自己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划进大池子里。有时憋足了气躲在池底,又突然冒出来,吓得我们有的从池边一下子掉到地上,有的大叫逃开了,还有的吓傻了来不及反应。也有不冒出来吓人的时候,就是要突然抓住我们的脚往下拽了,非得我们呛几口水才罢休,这个更恐怖些。我没有学会在膝盖深的水里游泳的本事,就只能坐在池边,将脚放进水里,任由水流调戏我的脚丫子,任由跳进池子里的孩子激起的水花迷了我的眼,任由同伴搅起的一滩水打在身上,还任由被同伴吓到或拽进水里。如果时间足够,打一场水战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们会被分为实力均衡的两组,各自准备好武器,一般都是废弃的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赤足上阵。进攻开始,我们就朝着对方组员泼水,形式很像傣族的泼水节。直到有一方落荒而逃才会结束。我们都是冒着被骂的风险来玩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呢!每次也都是没了力气,在欢笑声中打成了平手结束的。

天气好,我们能玩很多东西。下就成了烦心的事,除了是在夏天。

夏天的雨总是很急促,开遍一地的小雨花一下子就化成了水,水很快就渗进土里来滋润干涸的大地。我们就在这无聊的雨后和泥巴。泥巴不是用手来和,而是用脚。脚在湿地上轻轻的踩下又抬起,反反复复,就像给土地按摩一样。刚和的泥巴放一会儿,水就会渗到地下,土就又硬了起来。要想和一大片泥巴,就要很迅速,让湿土有节奏地呼吸。有那么一次,我们七八个孩子全都在一户人家门前和泥巴。一开始只是无聊,可是发现别人和了好大一片时,不甘落后的心理就开始作祟。你和的多,我就要更多;你和的深,我就要更深。一个个挽起裤脚到膝盖上较起劲来。边和边唱起歌来,和着节奏,步调一致,就越发起劲了。和到那户人家门前都是稀的时,被大人发现了,要来追着我们打,却一不小心一脚踩进泥巴坑里,马上陷了下去,竭力想抬脚时,脚下好似被吸住了,没站稳直接倒进泥巴里。我们笑得人仰马翻,拔腿就跑,跑到一边继续笑。可是,我们也有损失,有个穿着凉鞋的小伙伴跑得太急了,竟丢失了一只鞋,埋进那片泥巴地里了。

赤足也不都是有趣的。

上学要是赤足进教室,被老师发现了。碰到善良的老师或者老师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被罚的,顶多提醒你下次记得穿鞋子。但多半是碰到了执意要罚的老师。在班上面壁思过或者挨上十棍子只算小惩大诫。最怕的是“罚跑”。会被要求先去跑道跑上十圈,跑道上布满黑黑的硬石块,很扎脚。被罚者总是下不去脚,在跑道上慢慢探路,蹑手蹑脚,被扎到太痛时,脚下一软,哭笑不得,表情甚是可怜,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热锅上的蚂蚁。跑这个已经很痛苦了,跑完还没完,要到操场上罚站。有专门的班干部给你画好一个圈,你要站进这个圈里,然后就不许动,就像士兵站军姿一样。一站就会是一下午。太阳烤得背上发红发烫,让人不得不怀疑,泼上水去会冒烟,吱吱作响。要是你站到头晕目眩,他们会考察到底是真中暑,还是假生病。经受了身体考验,还要承受住心理考验,被“罚跑”一次是会被伙伴笑话很久的,伙伴再告诉他的伙伴,他的伙伴还有伙伴,如此下去,就传遍整个学校。也有身经百战,死性不改的,我是很崇拜这类人的。毕竟,我赤足的决心没他们大。

赤足多了,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往往是被碎玻璃割破脚,也有不走运扎进一根绣铁钉的。开始有哭着喊妈妈的,大人总是在处理好伤口以后,对我们实行“禁足令”。我们会很配合,面对脚上的疼痛,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赤足了。做了一个星期的铁拐李后,好了伤疤忘记疼,脚痒痒的我们又开始光明正大的赤足起来。受伤多了,我们自己学会了怎么处理伤口。大人们也拿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有时也会不明白,大人们怎么就不懂我们,忘了赤足的乐趣呢!

那份乐趣现在很少有孩子拥有。我的小外甥已经五岁多了。每天都是家人给他穿衣服,吃饭要哄很久才肯赏脸象征性地吃一口,不想走路就吵着要家人抱。稍微有点不随他意,就哭闹。在家里跟个小皇帝似的,出门却害羞,都不敢跟同龄小孩玩闹,只会躲在妈妈身后。上学没几天,家里人就担心学校的午餐没营养,整天还要给他送饭。又怕受欺负,干脆由奶奶陪读。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面对小外甥,我有种说不出的歉意。现在的社会几乎没有赤足天使了,孩子们永远都会缺失那份乐趣。随之缺失掉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