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鹰邂逅

1与鹰邂逅

对于鹰，我有一种近似痴颠的崇拜。无论是它翱翔于远空如王者般地超拔、尊严与自由，还是伫立于崖岩如英雄般地强悍、正义与孤傲，鹰的生命的气息几乎充盈着我的灵魂，我只有投入生命的全部关注，才能领悟它那超凡而又脱俗的品质。

与鹰的初次接触就成了一场正义与邪恶、尊严与欺辱之间的较量。爬上高高的云杉，无知的我将邪恶的手伸进了鹰窝。那是两只刚出壳几天的雏鹰，全身肉红肉红，眼睛微睁，显然它们意识到了危险，鹰妈不在，只有靠自己了。于是，它们拼命地反抗、叫着挣扎着，用柔软的喙愤怒地啄我的手。稍大点的雏鹰选择了一个毁灭的姿势，翻身滚出鹰窝从高高的云杉坠落，结束了仅几天的尊严的生命。小时候常在水渠边抓一种黑白颜色相间的水鸟，但抓到后几分钟之内水鸟必定死去。大人说：“水鸟是被气死的，它不愿成为人手中的玩物，宁愿选择死去。”我似乎明白雏鹰的选择，但对鹰的痴爱促使我在它的父母还没回巢之前，抓住另一只雏鹰迅速离开了。

这只更小的雏鹰被我扣在铁网筐里，并被起名为“鹰子”。无论我怎样用雀肉喂它，它都闭着眼睛静静卧于地面无动于衷，几天的绝食已使它奄奄一息。一天，哥哥走过来拿雀肉喂它，那雏鹰竟睁开了眼睛，张大嘴巴衔住肉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可我喂它却遭拒绝。进食时也只面对我哥，我若站到它对面，它就会转过身背对着我进食，几乎天天如此。鹰是通人性的，它不能原谅无知的人对它生命的亵渎，而对给予它崇高善意和尊重的人，它的内心是充满感激与信任的。

雏鹰长大了，已有了成年鹰的雄姿，每天我们亲切地呼唤它的名字——“鹰子”，并把它放在高高的木桩上。它就那么长久地站着，凝视着远空，凝视着深山云杉林处的家乡，凝听着父母在遥远云间展翅的声响。终于有一天，它跃跃欲试了，从木桩上飞了下来，这是它第一次飞翔，兴奋地拍打着翅膀。哥把它放在木桩上，它又迫不及待飞了下来，似乎已经找到了飞翔的乐趣。

一天，天山牧场来了一个驯鹰的牧民，要用木材换“鹰子”，被我们断然拒绝。驯鹰对于鹰来说是一个极其惨烈的过程：“饿鹰”——饿得你没有了王者的尊严和愤怒，没有了英雄的强悍和力量，天空在眼里黯然，自由在心中泯灭，意志在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中消失；“拿膘”——把麻秧子搓细缠成小轴，裹上肉让鹰吃下，等肉消化干净，麻轴在鹰的嗦子里使鹰反来复去难以忍受，等鹰痛苦地把麻轴吐出来，麻轴上已沾满焦黄的油，活生生将鹰折腾得瘦骨嶙峋；“狩猎”——则是对鹰拼死捕获的战利品进行无情的掠夺。如果说前者是对鹰意志上的摧残，次者则是对鹰肉体上的折磨，而后者则完全是对鹰精神尊严的毁灭，迫使它成为了人的奴役、鹰犬。“鹰子”在我的冒犯中失去了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时光，失去了自由与快乐，我不想让它在牧民的驯化过程中再吃更多的苦头，决意要弥补我对“鹰子”的过失，还它以尊严地活着和自由飞翔的权力。

不久，“鹰子”从木桩飞向了天空，打了个旋又落回木桩，怔怔地看着我们。“走吧，鹰子！”我尽力地驱赶“鹰子”在空中盘旋良久又落下来，几天后，“鹰子”终于恋恋不舍飞向蔚蓝的天空，消失在远山雪岭。

半年后，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个冬天，我被调往新疆伊犁地区路线工作队前往特克斯县某公社某大队工作。在公社开完欢迎大会后，我们几个队员扛着行李坐上了大队来接我们的马车。

那是一个夕阳将落入远方的雪山、余辉把天空缥渺的暮云和无际的雪野浸染成黄灿灿的时刻，肆虐的寒冷发出飒飒声响，无际空旷的雪野，马车颠簸行进在一条蜿蜒曲折的雪路上，车轮碾在雪辙中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几人紧裹着大衣挤在一起取暖。不知谁先唱起了歌，于是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在茫茫雪域高原传得很远很远。

忽然，远处山坡一块突兀的岩石上，伫立一只如雕塑般地孤僻而又冷傲、高贵而又超拔的鹰。“久违了，我心中的王者！”我心中顿生敬意，甚至痴想，那是我养过的一只……不！是接触过的那只鹰么？我几乎有了一种预感，这不是上苍在我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同学、独自踏上人生征程的时刻，让天空的精灵来昭示我人生的方向和做人的道理么？

鹰，你因向往深邃天空的自由而承受孤独，因承受孤独而成为英雄；你驾驭着暴风骤雨成为天空、高原、雪峰、河流的自由精灵；强悍的翱翔显示你不屈的品质，扑向目标的迅疾彰显你追求的执着，伫立岩石的冷傲散发出你高贵的气质。

牛之敦厚，羊之善良，豹之矫健，狮之威严；芦苇坚韧，瀑布激情，山积厚重，海显包容；天地之间、自然万物，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习性相异，却又秉性相通。面对春夏秋冬、严寒酷暑、风雨雷电、地震洪灾，均又表现出坚韧不拔顽强成长的可贵品质。否则何以能延续自然绚丽的色彩与生命无穷的活力？鹰的品质则是万物中之表率，鹰的精神便是我心中膜拜的偶像！

冥想中，我冲着远处岩石上的鹰大喊着：“鹰子！”

那鹰竟然向我们飞来，在马车上空盘旋，引得赶车的牧民和队员们一阵欢呼。鹰盘旋几圈后便飞向了苍茫的远空，我们只能以举首凝望的方式，才能隐约见到它的身影。

从那以后，鹰的品质成了我人生中的航标。因为鹰的血性与高贵，让我信奉正正派派做人，脚踏实地做事的准则；因为鹰的意志与执着，让我时刻对追求的目标充满激情和梦想，从一次次磨难中走向成功；因为鹰超拔于远空的孤独品质，让我在十几年的寒暑假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看书、思考和写作，在独处中享受着思想天空自由飞翔的快乐。

于是，我向对鹰充满好奇与敬意的人讲起了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