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倾城

我曾经做过一个雪舞倾城的梦，你在梦里带着我浪迹天涯，我躲在你的臂弯里笑靥如花。可是梦终究只是梦，梦醒后，冰雪消融，只剩下一地的寒凉。

－题记

【一】

从二十四楼的窗台往下望，脚下是城市黑夜的孤寂，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已是四月，可是从我脸颊掠过的风，还是那么的冰凉刺骨。

我在等待一场雪，一场可以倾城的雪。我曾做过一个雪舞倾城的梦，我在这场梦里葬送了自己所有的青春，现在梦醒了，我的归宿，也将是一场雪舞倾城的极致美丽。

站在二十四楼的窗台，原本恐高的我，竟然可以不治而愈，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电话铃声响起，我转过身走下窗台，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黎漫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婉动听：“芳菲，睡了么？”

“还没有呢，打算睡了。”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冰冷，我不想让黎漫为我担心。

黎漫的声音里透露出欣喜：“我刚刚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下一场雪，一场很大的雪。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踏雪吧？”

“好！”我用同样欣喜的语调回答她。

雪舞倾城，终于还是要来了。

放下电话，我走进洗手间，将身体冲洗干净，穿上那件淡蓝色的礼服，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婚纱。

走到镜子前，拿起那支闲置已久的眉笔，我要为自己化一个绝美的妆容。

鲜红色的唇膏在唇上落下最后一抹痕迹，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优雅中，带着冷艳的气息，仿佛即将奔赴一场华丽盛宴的公主，又像是游走在黑夜里的幽灵。我从来，不曾如此的美丽。

【二】

我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小城，这里四季如春，有着世人艳羡的春光美景。唯一遗憾的是，这里从来都不会下雪。

初中二年级，我在校刊上看到一篇叫做《雪舞倾城》的文章，描写北国满天飞雪的极致美丽，从此，我便无法抑制地爱上了雪。

“雪舞，倾城时，我将牵着你的手，刹那，到白头。天地万物，都被冰雪覆盖，连尘埃，都是晶莹剔透的颜色。”我反复地在心底默念文章最后的几句，幻想着有一天，在雪舞倾城时，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牵起我的手，刹那到白头。那将是怎样极致的浪漫。

那年，我十五岁。

文洛。

这是文章的署名。

一般校刊上用的都是真实的名字，我想象着这个叫做文洛的男子，是不是喜欢穿着白色的衬衣，走在那条两边栽满樱花的石子路，雪白或粉红的樱花瓣，飘落在他手中的书上。

我固执地认为，喜欢雪的人必然也会喜欢樱花，因为那樱花漫枝头的景色，跟漫天飞雪，是那么的相像。

于是，我开始每天“不经意”地，经过那条通往学校后面篮球场的石子路，徘徊着，期待着和文洛的偶遇。

尽管那时离春天还远，樱花树上，连一个花苞都没有。但是如果哪天不在那樱花树下走几遍，心里便觉得，好像是缺少了什么。

【三】

黎漫告诉我，她喜欢上了隔壁班的班长。我知道那个男生叫严寒，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这是无意间听到班上那些花痴女生私下议论的。阳光帅气的严寒，俘获了学校很多花痴女生的芳心，光是我们班上，就有四五个这样的女生，对他暗生情愫。

我曾在心底嘲笑这些女生的肤浅，只知道喜欢帅哥。只是我没想到是，黎漫也会喜欢他。

黎漫是我从小学开始最好的朋友，幸运的是，到了初中还是同一个班。我们都很喜欢席慕容的诗，特别是那首《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这几句诗句，我们在各自的笔记本上，抄写了一遍又一遍。

“那么多女生喜欢严寒，他肯定是个花心的人。”我对黎漫说。其实我还有后半句：“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他怎么会注意到相貌平平的你？”只是为了不打击黎漫，我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那天，我在校门口，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是我先撞到你的。然后他就笑了，把手放到后脑勺，挠着自己的头发。那个样子很可爱，一点也不像那个被很多女生崇拜的篮球王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黎漫的脸上，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润，都不敢抬头看我。

我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了，只好在心里，默默为黎漫祈祷，祈祷严寒会在那姹紫嫣红中，注意到貌不惊人的黎漫。

在樱花树下徘徊了一个冬天，我还是没有邂逅到文洛。

我喜欢靠在其中的某棵樱花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即使一个字也不看。这已成为我的习惯。

黎漫开始和我一起，每天都来看这些樱花树，因为严寒的球队，每天都经过这里。那些抱着篮球的男生，无聊的对着我们吹着口哨，我无视他们的无知与肤浅。黎漫每次总是在严寒经过时，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而我，每次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严寒。我注意到，严寒从来没有看我们一眼。

“芳菲，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有一天，黎漫递给我一个信封，纯白的底色，右下角印着一朵粉色的荷花。

“情书？黎漫，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做给男生写情书这种事了？”早我的心里，只有那些无知无聊的女孩子，才会主动给男孩子写情书，因为她们不仅花痴，还整天闲得发慌。

黎漫认真地看着我：“芳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帮帮我吧！我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他，如果再不让他知道的话，我想我会疯掉的。”

我无奈地摇头：“黎漫，你无药可救了！”但是我还是答应了她，因为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人只有我一个，而以黎漫的性格，她是不可能自己将情书送出的。没有办法，谁叫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喂！”第二天，在严寒经过那片樱花树的时候，我大声的叫住他。

严寒走到我面前，微笑看着我：“你是在叫我么？”

“是啊，不叫你叫谁？”我把那个印着荷花的信封递到他面前：“诺，这是有人让我帮她交给你的。”

严寒微笑着接过信，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看来这种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任务完成，我说。

严寒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同学，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我发现他的微笑居然有些温暖的感觉，让人无法去拒绝。

“二零五班，尹芳菲。写这封信的女孩叫黎漫，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忘在他面前提起黎漫的名字，我怕黎漫这个家伙，一紧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写在信里面，那么这封信，我就白帮她转交了。

“知道了！尹芳菲同学。”严寒微笑着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小跑着离开。

【四】

第二天，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上课前的十几分钟，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新的语文老师会是谁。

前几天，之前教我们语文的刘老师大着肚子还在给我们上课，不过我们都知道，她快要生宝宝了，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语文老师代她的课，她一直坚持给我们上课。

就在昨天的下午，刘老师告诉我们，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开始休产假了，因为医生说，她再不住院的话，会很危险。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子走进来，站立片刻，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了声：“同学们好！”

“老师好！”我们的回答无比的整齐。

他示意我们坐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他说了很多，其他的话我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说的一句话：“我叫文洛，以后，你们就叫我文老师吧！”

我想象过无数个邂逅文洛的场景，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

我看向站在讲台上的文洛，高高瘦瘦，穿着我想象中纯白的衬衣，连微笑，似乎都透出书卷气。

这是我想象中的文洛，可是，这不是我想遇到的那个文洛。因为这个文洛，是我的老师。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朝思暮想的文洛，会是我的老师。

文洛的课上得很好，原本就喜欢语文的我，是更加的痴迷。我看着他在讲台上挥洒自如，同学们都被他讲的内容深深吸引。春日的阳光从教室的门口透进来，照在文洛纯白的衬衫上，散发着微微的光芒。这样的文洛，就像是从天上坠入凡间的天使。我常常在这样的想象中走神，连黎漫，都发现了我的不正常。

“什么？你喜欢文老师，芳菲你是不是疯了？”我和黎漫之间没有秘密，在一棵盛开的樱花树下，我把关于文洛的秘密，告诉了她。

我看着一脸惊讶的黎漫，无比坚定地说：“我没有疯，我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清醒。”我告诉了黎漫，那个雪舞倾城的梦，我的眼神在梦里迷醉。

听完我的诉说，黎漫为我叹息：“唉，芳菲，你的这个梦，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每一刻，都在忍受着无比的煎熬。”我说。

【五】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严寒居然会说他喜欢我。

在那棵我们每天停靠的樱花树下，我看到黎漫默默转过身时，黯然忧伤的眼神。我把黎漫拉倒严寒面前：“严寒大帅哥，你搞错了，喜欢你的人不是我，是黎漫，是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严寒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啊，可是那封信，我根本就没看。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几乎每天，都会在这樱花树下看书，看起来那么斯文安静。但是那天你叫住我的时候，又是那么大胆而无所畏惧，我喜欢你这样特别的女孩子。”

黎漫再也忍不住，挣开我的手，跑向石子路的尽头。

我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严寒：“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永远都不会。你还是好好珍惜黎漫吧，她个好女孩，比我好几千倍。”

说完这句话，我追向黎漫。

我没有追到黎漫，并且接下来的几天，黎漫不再找我说话，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意要躲开。我伤害了黎漫，尽管我并不愿意，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黎漫。

那个雪舞倾城的梦，在每次见到文洛的时候，都会将我的心刺痛。可是再也无人听我诉说，我只好，把无处诉说的心语，写在日记里。

如果那天我没有忘记带作文本，如果我用来写日记的本子不是和作文本一样，那么文洛，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这么一个女孩，梦里都是他的样子。

可是，没有如果。

文洛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看到我那个雪舞倾城的梦，摊开在他的办公桌上。

心跳得快要窒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久，文洛终于开口：“以后再也不要写这样的东西了，别人看见了对你自己不好。”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冲口而出：“文洛，即使我不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让自己不去喜欢你。”

文洛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思索了很久，语重心长地说：“我是你的老师，不要这么冲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文洛的办公室的，我只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芳菲，我和你，永远都是不可能。”

【六】

自从那次以后，文洛每次见到我，都好像刻意的在回避，这让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再次在樱花树下碰到严寒，看到他微笑着向我走来，我突然就走上前，在他的额前轻轻一吻：“我决定，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严寒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答应弄得呆在原地，不过没过一会，他就高兴得原地蹦起，将右手高高举起：“太好了，芳菲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

我看向他的眼神，是无比的平静，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

我成了篮球王子的女朋友，这件事让很多人大跌眼镜，那些“班花”和“校花”看我的眼神，也仿佛带着鄙夷。我不知道那么多鄙夷的眼神，有没有黎漫的，因为我再也不敢看黎漫的眼睛。

我开始和严寒，出双入对，如影随形，我去篮球场为他欢呼，他在樱花树下陪我散步，多少次我在小说里看到的浪漫场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却半点也没有感觉到初恋的甜蜜。

严寒提出任何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四下无人时，我们在樱花树下拥抱、接吻。但是我的心，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温度。

我想严寒是大概是感觉到了吧，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好！”我的语气很平静。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为什么还要跟我交往？”严寒的情绪开始激动。

我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因为我想做个试验，看我能不能爱上一个人。”我在心里默默说的是：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爱上文洛以外的人。

事实证明我失败了。

“你真是个残忍的人！”说完这句话，严寒倒退几步，然后飞奔着离开。

【七】

我决定去找文洛。

下课后，我在文洛的宿舍门口等他，我曾偷偷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进了这个门口。

文洛远远走过来，看到我，他有些惊慌失措。

“文老师，你今天的课我有些地方理解不了，去办公室找你，你又不在，所以特地过来请教。”我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走廊里都有了回音。文洛只好把门打开，我跟在他后面。

关上门，文洛压低声音问我：“尹芳菲同学，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请教问题啊！”我故意说得不经意，然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意思是，是你想多了。

“好吧，有什么问题你赶快问。”看到文洛放松了警惕，我快步走上前，抱住他的腰：“文洛，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牵着你的手，带我去看一场雪舞倾城的美景，我会陪着你，一起到白头。好么？”

刚开始挣扎的文洛，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瞬间僵直了身体：“芳菲，你看过我的《雪舞倾城》？”

“嗯！”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找寻片刻的温暖：“自从我看了那篇文章，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文洛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慢慢用双臂环住我：“芳菲，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不一样了。”

文洛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我欣喜若狂，我庆幸自己做了这个来找他的决定。

【八】

因为彼此的身份，我们只能偷偷悄悄地见面，不过和文洛在一起的感觉，与严寒完全不同，我才发现，这爱与不爱，原来是天差地别。

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蜚语开始在班上那帮女生中流传开来。原本，我和严寒交往的事，就让她们心生不快，所以，对于这个消息的传播，她们真是尽心尽力。

刘老师产假结束，文洛不再上我们班的课，我不知是刚好就这么巧，还是学校的有意安排。

“洛，你害怕么？”我问文洛。

文洛微笑着摇头：“只要你不怕，我就什么也不怕。”

泪水就这么滑过我的脸庞：“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不管你以后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哪怕，是去浪迹天涯。”我知道那泪水，是幸福的味道。

爸妈会来到学校，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不知道她们怎么知道了我和文洛的事，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

几天后，文洛被学校开除，理由是，引诱女学生。我才知道他只是在我们学校实习，我才知道他来自北方偏远的山村，我才知道如果实习期被开除，特别是这样“严重”的错误，那就意味着，他永远也不能再当老师，我才知道，我害了他。

我跑到校长办公室，说文洛没有引诱我，可是爸妈也在，他们说：“我女儿还未满十六周岁，什么都不懂。看来是被那个斯文败类给蛊惑了。”我与他们吵闹，声嘶力竭，可是校长听不进我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被爸妈关在家里，不让踏出房间一步。等到恢复自由的时候，已是半年以后。重新走出家门的我，竟然忘记了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对于这半年的记忆，居然是一片空白。

我记起了半年前，因为我而被开除的文洛，那个曾说过，要在雪舞倾城时，与我刹那到白头的文洛。可是去学校找他，已经是人去楼空。

我想去找文洛，才猛然惊觉，除了知道他来自北方，我对他一无所知。

【九】

十年后。

来到这个城市五年，我已经习惯了这里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只因为这个城市是下雪最多的城市，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我的第一第二第三志愿，填写的都是这所城市的大学，虽然，最后我只考上了医学院。

我固执地认为，只有这样寒冷的地方，我那雪舞倾城的梦，才能实现。

黎漫第一次没有考上，复读了一年，所以与我又是同班，她填写的志愿和我一样。当年，我和文洛的事，是黎漫不小心说出去的，为此，她一直心存愧疚。知道这件事的我，反而坦然了很多，因为严寒的事，我一直觉得是自己伤害了她，如此一来，也算扯平了。我们还是最好的姐妹。

可是黎漫总是说：“芳菲，我对不起你！”我总是叫她不要再这么责怪自己。

我和严寒的那段插曲，反而让他发现了黎漫的好，于是，他看了黎漫写给他的那封信。经过了长达几年异地恋爱的考验，如今，他们已经准备年底结婚。

一个星期前，和黎漫在我们常去的“夜之雪“咖啡店见面。

即将离开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黎漫流露出不舍：“芳菲，你在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我微笑着摇头：“回去做什么呢？那里并没有我想要留恋的东西。”

黎漫无奈地摇摇头：“芳菲，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忘的，还是忘了吧！“

我没有再说话。

【十】

黎漫的行程推后又推后，因为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一场大雪，黎漫说，要再陪我踏一次雪。

三天前，我负责的病房接收了一个急性肺炎患者，是个不到五岁的小男孩。一到冬天，得这个病的人特别多，大多都是比较小的孩子，现在的父母，真是越来越不会照顾孩子了。

不过还好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像这样的病，已不像从前那样，会夺取无数无辜而幼小的性命。

到了晚上孩子的病情得以稳定，我注意到从孩子送过来，一直都只有他母亲一个人在陪伴，检查、拿药、端水喂饭，这一番忙前忙后，加上对孩子的担心，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母亲，已经筋疲力尽。

为孩子量好体温，我轻声说：“叫孩子的父亲过来换你休息一下吧！一个人这样下去，会累垮的。“

女子轻声叹息：“孩子爸爸电话打不通，估计又是去打牌喝酒了。”

我看向女子，朴素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有钱人家，倒像是外地来打工的样子。既然靠打工维持生计，还要喝酒打牌，连孩子生病了都不来照顾，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我说：“那你等孩子睡了，自己先休息会。都已经退烧了，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谢谢你了，尹医生。”女子送我到门口，又再三谢过，才转身关上病房的门。

【十一】

第二天，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女子打电话说病房号，想必是她丈夫要来了。

孩子病了一夜才出现，我正在想等下要怎么数落这个不称职的爸爸。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看到来人的时候，那些到嘴边的话，生生被咽回。

居然是文洛。

文洛居然是孩子的爸爸，那个不称职的爸爸，居然是文洛。

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已爬满细细的皱纹，眼睛里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采，连背都好像有些许的微驼。

我不敢相信这会是文洛，可是从他嘴里发出的一声“芳菲”让我确定了，他真的是文洛。

而昨天晚上与文洛的见面，让我发现他已经不是我要找的文洛。

夜之雪咖啡店。

走到门口，发现文洛比我早到了。

“怎么没有进去等？外面这么冷？”我看到他在寒风中瑟瑟的身影，竟然还会莫名的心疼。

可是文洛的话，让我的心马上变得冰冷：“这么高档的地方，我一个农村来的山野村夫，一个人哪里敢进去哦？”这句满含讽刺意味的话，将我的心刺得生疼。

如果不是前一天文洛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我绝对想象不出，那个写出“牵着你的手，刹那到白头”的翩翩书生，会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文洛在电话中说，他现在很潦倒，自从那次被学校开除以后，他就一直找不到体面一点的工作，原本当年在学校实习，也是因为念书时在学校文学社团表现好，给予的特殊照顾名额。不能做老师的他，也曾心高气傲，但一贫如洗的家庭状况，很快将他打回原形。

逐渐他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童话，唯有钱，才是拥有一切的前提。

我无法相信这个世俗势利的男人，就是我找了十年的文洛，可是当他提出想见我一面，我依旧无法拒绝。

【十二】

“你要我给你十万？”刚喝了一口咖啡的我，差点将口中的咖啡，喷向坐在对面的文洛。

文洛的表情无比的镇定，仿佛这是理所应该：“十万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很大的数字吧？尹大医生。”

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吧？这一点小小的赔偿，也不算很过分吧？”文洛的语气，依旧是理所当然。

虽然我已经工作了几年，但是每月的工资除去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已是所剩无几。别说十万，就算是一半，我也是拿不出来。

可是文洛根本不听我说的这些，他说：“反正，这是你欠我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还的。

“即使你真的没有钱，相信你的父母，也不会没有一点积蓄。再者，你这么漂亮，就算是去卖，也能卖到一笔不少的钱。”丢下这句话的文洛，站起来转身离去，最后还不忘提醒我：“我会每天都找你，直到你把钱给我为止。”

回到住处，我的心开始滴血。文洛的话，似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将我的心寸寸凌迟。

问父母要钱，我没有那份勇气，当初执意要离家这么远，他们已伤透了心。我甚至连告诉黎漫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切，只能我自己独自承受。

曾经写下“雪舞，倾城时，我将牵着你的手，刹那，到白头”的人，竟然会为了钱，让我出去卖。那个雪舞倾城的梦，碎了一地。

【十三】

再次站在二十四楼的窗台，窗外，已开始飘起了雪。这场雪是为我而下的吧？因为从来，都没有在四月的天气里下过雪，而且，是鹅毛般的漫天飞雪。

闭上眼睛，我看到那个穿着纯白衬衫的文洛，在向我招手：“来，芳菲，让我牵起你的手，刹那间，一起到白头。”

我奔向文洛，那是我梦里的文洛。

【后记】

第二天，X城所有的报纸，都用大幅的篇幅报道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四月飞雪。在报纸的一个小角落，是一篇关于自杀的新闻：昨夜凌晨三点，在xx小区发生一起跳楼自杀事件，死者疑为该小区X幢二十四楼住户。

第三天，同样的版面：经警方核实，前日跳楼自杀者确为该小区X幢二十四楼住户，死者生前为XX医院儿科医生。经死者生前好友透露，死者十年前曾有轻度精神分裂及幻想症病史，治愈后未曾复发，疑死前曾受重大精神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