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隐去的那些流落

2012-03-09 14:08 | 作者:方程式 | 散文吧首发

老镇的赤脚踏在长江水里,肚里装着大湖,背靠丘陵群山。跨江1000多米的悬索大在建,深水良港的大吊直着脖子晃着脑袋,160米高的过江电力铁塔伸手摸着云天,水泥墙大堤拉直了上河街下河街往日曲美的腰肢,横着一张长脸似乎在挡着人们与大江亲近。临江的亭台楼阁退出了坚守多年的地盘,几座古旧诗意的桥如今躺在了大街和公路底下,上堡徐家桥边的虾捞不着了,下敦湾石拱桥下的鱼钓不成了。

时光犹如长江的奔流,一去不回头。大江给老镇涂抹过的色彩轻松悠然灿灿地微笑着,只有记忆才能找回大江曾经隐去的一些流落,重新刮开画布上的几点灰色。

老镇的水性由一块巨大的礁石决定着。红砂礁石在沿河正街口与岸相连,象一只赤脚伸入河中100米多远,枯水季节露出水面,是我们疯颠戏水捉迷藏的绝好去处。水涨水落礁石一年有两次形成江心岛。满水时没入水中近20米,它以巨大的身躯抵得河水翻滚,暗涌旋涡一串一串,水流翻涌的哗哗声总温柔地送人入乡。大的旋涡能将丈来长的竹竿旋得竖起来,直到不见竿头。河水在礁石下流形成100多米宽、300多米长的巨大椭圆形回流。回流外是一道急流,在江心流速最快,是危险线,相对来说回流内则是泳者的安全区。

天,回流滩头总有百多号人游泳,老少爷们姑娘娃儿最乐的就是冲浪戏水。我们一大帮男孩总嫌不够刺激,要么从水里偷偷爬上渡江轮船的二层平台,待船要跨过回流之前,象下萝卜似的往水里跳,扎着猛子窜回岸边,恨得船长牙齿咯咯响、水手的撑竿乱舞;要么往上游步行二三里,然后放鸭子似的顺江而下,在看见急流线之前抢进大回流,过足漂瘾。这些招式是识得了水性才能用的,不识水性是切切使不得的。

大江有情也有无情之时。每年的溺亡似乎是个定数,轮到哪几个命的无人先知。不会游泳失足的有之,而会游泳不识水性的大有人在。那些在急流外喊救命的,几乎都是会水的外来人,命大的叫小划子追上七八上十里回到人间,那些短命的呛几口水一慌神多是喂了大鱼小虾。

又急又大的旋涡专吃水性好的,我见过最惨烈的溺亡。物质员王有顺横渡长江得过前五名,他两脚踩水,肚脐眼可露出水面。那天傍晚,他和一帮哥们下河游泳,一个大旋涡袭来,大家作鱼散,他妄自逞能,想在众人面前再演他的“破旋”特技,没想到这次撞上了水鬼。当他平着身子,以自由泳的姿势扑进旋涡里,平躺的身子很快就倾斜在旋涡的锥面上,身子随着旋涡打旋转,不几秒钟就竖了起来,他双手急速拼命地爬水,想冲出旋涡,但下身好象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岸上的人拼命冲着他喊,就是不能给他回天之力,几十人眼看着他的黑发在旋涡底部消失,上十分钟水面不见他出来,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没打声招呼就去了。打捞队用滚钩几番也没能把他捞上来,最后是水性特好的人潜水,在江底石缝中把他拖出来的。王有顺躺在沙滩上还散着一丝热气。

小学三年级,我们班女班长肖友菊,当时在我心目中是小公主了。这天早上上课老师进来没人喊起立,老师流着泪告诉我们,肖友菊早晨到江边挑水时,因为沙滩跨塌掉进江里,救出水就断气了。四年级时,河神又召两个同学去了,男生刘久安和妹妹在下墩湾石拱桥边抬水,他为捞漂走的水桶,妹妹看着他沉到了水底;女生徐小艳,正午到离家20米远的河边洗一只玻璃瓶子,半晌没回家,待家人找到她时,她已经在水底睡过去了。

我记事到参加工作离开阳逻镇的那些年里,不知名姓的每年都有几个在大江里溺亡,大多情形都淡忘了。只是1968年,有三个生命的流落,使记忆的基因一直保持着传递密码的功能。

21岁的发电工潭团风华正茂,镇上的男高音他数第一,游泳他可仰面朝天整个身子平躺在水面。一娇美女子慕他非嫁他不可,只因潭团家庭成分不好,就有传言说他一定是占了女友的“便宜”,否则他女友不会放弃军人的追求而向着他。为了表明他和女友之间的贞洁,为了证明爱情的至纯至清,也为表达他对女友爱的深度,他选择了走进长江的深处。他用绳子在自己的身上绑了一块一百多斤的大石头,在一处悬崖边滚进了大江。他以他的悲壮还了一个脆弱的清白。这个爱情的清白出价太高!

45岁的胡婶去拥抱江水,让人感到很是凄惨。胡婶的丈夫是个屠户,那天造反派突然把胡屠户从肉摊上抓了去,说他是反革命、资本家。胡婶拉扯着六个孩子,靠丈夫屠宰卖肉过日子,本来就艰难困苦,受此惊吓,可怜胡婶更是魂飞魄散,感觉到天都塌下来了。借里孩子们熟睡,她就直奔长江去了。胡婶的后事,胡屠户没能亲手料理,他被关在学习班里学习。孩子们在胡婶身旁哭成一片,胡婶倒是一了百了,少了人间烦恼,可怜那些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些黑暗日子的,局外人不得而知。

暑假天热,趁到河边洗菜挑水的空隙,我们顺势泡在江水里,一有大船经过,就冲进大船激起的波浪里戏水。那天早上九点左右,武汉发往上海的班轮按时到来,这是五层楼的“江霞”号。大轮行到我们正面,岸上有人惊呼有人跳水了,顺着别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大轮旁边一汪环形波浪还在扩散。紧接着,轮船拉起了三声长鸣,船头调向上游抛锚。大轮放下救生快艇,不多久快艇就给河岸上送来了一具散着热气的男尸。这男人留在船上的遗书和单位来人道出了他的死因。这男人姓赵,成都人,17岁成婚,女儿两岁时遂与妻子离婚,后从成都调到武钢工作。16年来当着“伟大的车工”,年初带一妙龄女子为徒,师徒两人一见钟情,双双坠入情网,很快少女携未婚夫赴重庆拜见岳母。岳母开门,女儿拥抱母亲,赵某掉头飞速逃离了这座城市。你知岳母是谁?赵某前妻!可叹天地造孽,乱了一家伦理。赵某只觉无脸再见世人,顺江而下,看了一眼武钢的烟筒就做了水下之鬼。看似不离奇的江流,总给世人引来离奇的故事

大江以她雄浑温柔的气概,永恒地滋润着老镇,老镇的典集志史里只有生命的辉煌,不会记述大江曾经隐去的凡夫俗子红尘的流落。平俗的芝麻野史记它干什么呢?可平头百姓更喜欢用大俗的编外杂谈聊嗑的。

所属专题:2013春节诗歌散文

评论

  • 一叶扁舟:用最朴实的文字记载了那么多故事,值得佩服!祝安好!
    回复2012-03-09 1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