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兄弟

2008-10-24 08:33 | 作者:吕学敏8522 | 散文吧首发

??一??山里的村子小,一家有事都去帮忙。这是规矩了。支起长案板,一刀动起,群刀齐鸣,很有气势,就是热闹呀。??在秦岭山的皱褶里,有个村叫耳子村,整个村确实像个耳朵。秦岭大得很,山峦叠嶂,沟岔相连,每个沟里说不定都住着人家。凡山外的人来游,包括我,走到这沟里,见了这样的村子,都会说:“这儿的人咋会住到这儿呢?”这个疑惑总在心里打转转。但又一想,住在这儿不好吗?屋后是青山,门前是清流,伸手到地里一揪,就是新鲜的菜蔬,小桌子上永远是无毒的吃用。更别说那空气了,发甜发香。??胡子林正急火火的走在山路上。他要去蔡振虎家,蔡振虎的母亲死了。耳子村的党支部书记叫胡子林,五十多岁,当村干部已经二十多年了。去年他由村长变成书记的。他是当过兵的,回来了,村里人就看上他,乡干部也瞄上了他,让他担这副担子,他没有推辞。当兵的好处就是胆子大,敢说敢干,胡子林给乡上干部保了证的,“干就干,咱当兵的,怕啥?我还非要干好不可!”他为这一句话,硬是干了二十多年。胡子林的一只眼睛在五年前受伤了,现在落得老流泪,看了几次大夫也不见好,每到天,眼泪就会随着眼角流到他那稀乱的胡茬里,他经常口袋里装着手帕——已擦得发黑了——不时要擦擦。沟脑还住着几户人家,独门独户,零零的不挨村子。胡子林隔几天就要上去看看,这几户人家的青壮出去到省城打工了,家里留着老人和孩子,他每次去了,就用他的——别人退下来给他的——烂手机给在外打工的拨过去电话,说:“家里好着哩,不缺啥!”或说:“你妈腿风湿,你回来时捎买些风湿膏。”这类的话说多了,也费钱,一年下来他的话费的确不少,村里根本没有钱报销。这样的走一来回,也有十几里路,他走惯了,不觉得远,不觉得累,反一身的轻松,每年每天都这样。山上是密密的树林,林子里多是栗子树,那是前五年他号召村民由橡子树嫁接成栗子树的,现在几乎家家都有栗子,秋季吃不完就卖,一斤在县城能卖五六块,拿到山外的省城,一斤能卖到十块左右。这样卖些,一年的油盐调和钱就够了,宽裕了还能给孩子添置年底的新衣服,婆娘还有花花绿绿的报酬。胡子林每次走过这些林子旁心里由衷的滋乐着。路上很潮湿,挖的脚窝已很浅了,不小心就会踏绽了脚。身旁的山坡是一层层的石块,石块中竟长着草,英英的绿。这草到得秋季慢慢变黄,干去,他又得操心山火。没有一天是他省心的。早上的浓雾会盖了半山,连房顶有时也淹没,这是经太阳一照,慢慢散去了,露出山、树和路,树叶上有晶晶的水珠,他知道那一会儿就没有了。路旁就是小河,说是小河,其实小得可怜,四季叮咚,从没有枯竭过,只是到秋季暴时,还会汹涌的,过后就是清澈的见沙见石,孩子们经常光脚下河,泼水嬉闹。这里没有宽展的庄稼地,只是一片一片的小得可怜的手掌大小的田地镶嵌在山坡上,一天只能享一会儿太阳,种这种那的,一年收获的,够自己吃就很不错了。这里每一片地是谁家的,他心里清清楚楚,每天上山下沟,看了地里的庄稼,就顺嘴捎给谁家一两句话,该收了,还是该除草了等,谁家人就掏空到地里去。这已经成规矩了,他是全村人的家长似的。??蔡振虎和他是同年当的兵,在部队的时候,蔡振虎一次负了伤,他在野营时为了救附近村庄的一个小孩,右手指骨折了,最后截去三根手指。复原时,还是他陪同部队首长把蔡振虎送回来的,部队首长给县民政部门的人再三叮咛:“蔡振虎同志是为革命受伤的,你们一定要把蔡振虎同志关照好。他是有功的!”在民政局同志和首长说话时,胡子林看见民政局一张桌子的一条腿用半块砖支着,沙发的右手扶手上还有一个眼,可能是坐的人多了,你扣扣他扣扣就成窟窿了。民政局那位满脸堆肉的人,把首长的手握得很紧很热乎,况且走时一直送到政府的大门外。就在蔡振虎回来的第三年胡子林也复员回来了。??蔡振虎的家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大部分是本村的,还有一部分是亲戚。门的两侧贴了白色对联,字写得歪丑,他知道这还是外村的一个阴阳先生写的,兼看坟地风水,一年轮的红红火火。蔡振虎有三间土房,本村有许多人已盖了水泥平房,可蔡振虎没有这个能力。阴阳看了坟地,又坐在屋里给看了日子,说得放五天才能埋。棺材是提前做好的。院子里的一角有许多本村妇女在忙着做菜,借来的大案板就支在靠篱笆的旁边。洋芋已刮了几筐子。油炸的豆腐在竹筐子里放着,黄皲皲的看着香,一个胡子很长的老人用手捏着一块放到嘴里,嗯的一声,走到屋里去了。屋里已经摆好了灵堂,对联也是那位阴阳写的,灵堂的前面摆放了面花制作的童男童女,童男童女面前立着一丛丛细密的面花作品,很精致。大蜡烛燃着,焰苗一扑一扑的,坐草蒲的儿女们身上是白,头上缠着一条白布,直垂到腿弯处。小里屋里还摆放了小桌,任来的人坐歇喝茶。蔡振虎的眼睛红着,忙着寻这寻那的,见胡子林来了,说,你坐吧!书记在里面把蔡振虎母亲的遗容看了看,出来,把蔡振虎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就急急的走了。院里在离案板不远处,支了一口大锅,大厨正在滚锅里煮肉,肉块子很大很方,他用黑黑的肉钩把肉捞出锅,放在一个大搪瓷盆里,肉香香的冒着气,他说,还要在肉皮上过酱的,过了酱,肉才好看。已有人用三轮车买了芹菜、葱、粉条、萝卜等,在一旁卸车。三个老者嘴里叼着烟,坐在一张小桌旁,他们是经管礼簿的,有客人来就到他们那儿,掏出五十、一百的钞,他们在礼簿上工整地写了名字,再递上一根烟,问是哪里的,喝水喝水,歇歇歇歇。老者干这事情非常认真,三个人各司其职,一人写账簿,一人收钱,一人管发烟让座。妇女们在村里帮这样的忙多了,都锻炼得手下麻利,在案板上当当当的切菜,把洋芋丝切得细如发丝,嘴里还不停的说笑,根本不看手上。蔡振虎的房虽老旧,但门首的那面墙白灰刷的白生生的,太阳照在墙上,格外的耀眼。门框顶上的还钉着铁皮做的白底红字的“革命军属”,那还是胡子林从县民政局拿回来给钉上去的,那时蔡振虎已经复原了,蔡振虎当时不要,胡子林硬是钉上去的。离蔡振虎家不远处的沟口就是312国道,每天有好多的车辆经过,唰唰的,全是外地的大车拉着货跑。面对国道有两间门面房,一间蔡振虎做了商店,这还是在胡子林的帮助下开的,商店还行,每天卖些村里人需要的油盐烟酒卫生纸饮料铅笔红纸瓜子等,蔡振虎的媳妇忙忙碌碌。花圈摆放了一绺,每个花圈的中心写着大大的“奠”字,几个孩子就站在花圈前看,用手比划着写“奠”,一个女孩还说那个男孩写错了。门前的小溪里有一个女孩和一个更小的男孩在撩水玩耍,台阶上一个男孩用小石子投下去,水潭上咚的起了一注水花,下面的女孩骂“日你妈!”上面的男孩觉得占了便宜,讪笑。从小路上下来一个妇女,急急的样子,看来是帮忙的,后面跟着一个身上背孩子的男人,男人嘴里衔着烟。女人果然走进蔡振虎的院子里了。??刚才胡子林把蔡振虎叫到一边是问蔡振虎钱够不够,蔡振虎为难,他已不好意思再给胡子林说什么了,胡子林已给他帮忙太多了。胡子林反急了,说:“你咋啦?有困难就说嘛,你我还有啥不能说的?当兵的到啥时候一辈子也是当兵的,不拿枪也是当兵的!说,是不是钱拉不开?”蔡振虎没有吭声。胡子林转过身就准备走,嘴里嘟囔:“我就知道你拉不开。”胡子林走了,随着刚才来的那条路往上走。正午的太阳照在核桃树叶上发亮。沟里潮润的气息洇传开来,钻进鼻子里很畅快。他走过五六步远,又回过头说:“我给老五说过了,他在那儿招呼。”老五是村长,比胡子林小着很多,高中毕业,去年才干的村长,到底小,在村里这些事情面前,老五永远是胡子林的助手,听胡子林的。 #p#副标题#e#??胡子林的步子很快,半路里已有几个人在用镢头挖路,这是他安排的,因为蔡振虎母亲的墓就在山上,要上去的路太细了,只能容一人的脚,抬棺材上去根本不行。路已修了大半。这时胡子林见了这些人只是说,快点,后天就要埋人的。一个人就问村长,你回去呀?胡子林说,啊。他是回去取钱的,但取钱,他心里没有底,婆娘掌握着经济权,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在婆娘那篮篮里,这里农村人特信奉“男人是耙耙,女人是匣匣”,胡子林算是典范。家里婆娘正给老人烧炕,深山里凉得早,虽然这时才届秋季,老人的炕已经烧了多些日子了。胡子林的父亲偏瘫多年,多亏婆娘照顾。一股烟从屋后撩起来。婆娘是个耐看的人,眼睛大大的,年轻时肯定是个俊俏的。见男人回来,就问:“你咋回来了?人多不?”胡子林没有吭声,直走到屋里。他们院子北边的猪圈里几头白白的孩子一样的小猪正趴在母猪的身上乱拱,母猪显得很乏累了在睡觉。胡子林到里屋,婆娘撵到里屋。胡子林慢慢说:“振虎钱不够。”婆娘一下子明白了,说:“这么大的事,他不早早准备钱?”胡子林说:“你说咋办?”这个时候胡子林当兵的样子全没了,像个犯了错的兵旦子,在等待班长的惩罚。婆娘转身出去了,胡子林知道婆娘的钥匙在箱子下面的板子下面压着,就悄悄伸手取了,正准备悄悄开箱,这时婆娘回来了,见了胡子林鬼鬼祟祟的样子,一下子扑过去,挡在了箱子前面,直盯着胡子林的脸。胡子林没办法,说:??“这事耽搁不得,振虎的事就是咱村里人的事,你看看,咱村里有谁能拿出几千元的?这忙不帮,不行;不帮,心里不安。”??僵持了十分钟吧,婆娘软下来,问:??“多少?”??“得两千。”??“这可是去年卖的猪娃钱。”??“我知道。”??“下个月还得抓药的。”??“知道。到时候再想办法。”??这把钥匙开这个箱子,胡子林还是第一次开。隔壁老人一声咳嗽很清楚。院里肥大的那只母鸡正踏在阳光被遮的边沿上。锁箱子是婆娘完成的。胡子林揣了钱,准备出门下去,刚走到院中央,给婆娘说:“你忙完了也下来帮忙。”婆娘嗯的一下。胡子林又走到猪圈旁看了一眼猪娃,心里想,这些小崽再过半个月卖出去就是钱呀。就嘴里咳的一声,小猪们吓了一跳。山上的林子里这时一声长长的野鸡鸣叫,丝绸一样,胡子林像没有听见。??二??蔡振虎娶亲时的那一幕,胡子林一辈子也忘不掉,他觉得他和蔡振虎是亲兄弟。蔡振虎复员回来已经将近三十岁了,手指又残废,这在这样的山村里就意味着打光棍是肯定的。蔡振虎也有了这样的心里准备。一次他和胡子林在一起喝酒,心灰意冷的说了一席话,把半瓶酒一气灌下肚去。胡子林在那场酒前,已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蔡振虎找下媳妇,这是他作为兄长的义务,也是他作为战友的责任。本村没有苗子,他就在外村找,托付外村一位说媒的女人,还偷偷给那女人送过东西,被嘴长的人说给了他婆娘,他婆娘曾把他骂得天地灰暗。他明说了,婆娘还是半信半疑。隔了两年天气,事情有了眉眼,姑娘是比他们住得更偏僻的山里的人,姑娘满口愿意,只是姑娘的父母嫌蔡振虎是残疾,声名不好,家里又穷。事情有了八成后,胡子林一天就下来到蔡振虎家里,进门就说要喝酒,蔡振虎把半瓶白酒倒在碗里,递给胡子林,胡子林说:“差不多了,有个象,后山的。唉呀,我的妈呀,找这么一个媳妇比在山上找狼还难。”二人把酒分着喝了。娶亲就是花钱的事,尤其在山里。花钱多少决定成败,富家娶亲花钱少,穷家娶亲反而花钱多,这也成规矩了。可蔡振虎的钱在哪儿呢?胡子林知道,蔡振虎只有人一个。事情难就难在这儿。胡子林给蔡振虎说:“你最近就在村里人面前说,你有好多钱,十万吧,是部队上给的,定期的,暂时取不出来。这口风传得越大越好。”果然凑效,一下子传过去了——山里人传说有关金钱的话,比发“伊妹尔”还快——姑娘父母那边高兴了,很快答应结婚。那年的冬天比较暖和,早上从山沟里升上去的白气,经太阳一照,立马没了,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新萱。虽然暖和,但阴坡里的陡崖上已早早挂着莹莹长长的肖似倒吊锥子的冰溜,山里人叫钢锥。结婚日子是胡子林和蔡振虎二人商量的,胡子林说:“日子咱们定,啥好啥不好的,不信啥,就没有啥。咱当兵的怕个球!”蔡振虎听胡子林的。日子是阴历11月16日。结婚是多少得花费的,但蔡振虎的确没有钱,这是非常难为的事,胡子林下了决心一定要给自己的战友兼村民把婚事办得阳阳火火。胡子林就动员村里的几户人,大家集资,几百几千的凑。有胡子林担保,果然在几天内凑了不少,都是胡子林打的借条。村民们认胡子林的账。有胡子林在那儿顶着,蔡振虎的婚事就成全村人的大事了。新娘在快一点时候接回来了,翻了几架山,过了几条沟,委实的不容易。回来就一团的喜气,胡子林还专门安排人在沟口敲锣鼓,国道上过去的车见这里锣鼓齐鸣,伸头出来看。“喜”字贴得到处都是,这事交给老五办的,老五当时还没有结婚。有这些“喜”字衬着,没有一点特色的小院子里格外出色了。胡子林站在院子一角看着,心里满意,觉得整个婚事就是他的杰作,他嘴里衔了一枚纸烟,把一口烟吐出来,眼睛轻轻闭了一会儿,等那口烟从脸面游上去。席面已经安排好了,厨子在用大勺在奋力的向面前排列的碗打菜。这里的婚礼并不简单,没有城里人喧嚣张扬的说辞,但习俗一点也不得少减,总有老年人看得仔细,专挑毛病,并给予指导。胡子林的大嫂就是专门干这类事的,可谓专家,村里谁家红白喜事均请她指导,她指指戳戳还真少不了。事后还有简单的谢承,就是一句“这事多亏你婶子把关指说,要不可乱了套了”一类的话。待这样的客,是千万把娘家人放在首席的,要把娘家人看得比主席还要高,因为这一日特殊,这一日平平妥妥过去了,一切皆大欢喜,最怕娘家人在这般时候生出些许事端,要这要那的,婆家准备了还好说,要是没有准备,就得受急发慌,得赶紧派人去买,两家至此以后也会落下心里忐忑,好长时间也销不去。胡子林在把烟缕从脸面上放出去后,心里突然来了一丝怪异,又马上把心思转过来,默默祝祷顺利顺利。事情往往顺利了让看热闹的人失望,就在快要坐席吃饭喝酒的时候,新娘的父亲听了一句闲言,说蔡振虎根本就没有什么钱。这话就像孙悟空释放出一个魔鬼,立马起作用了。新娘的父亲脸色一变,把胡子林叫到一边,质问再三,胡子林悄悄说道着解释,但慢慢二人的声高了,一圈人围过来看听。事情到这步田地真不知怎么逆转过来,真应了刚才胡子林心里的一闪念,怕出岔,就有了岔岔,绳从细处断吗!??“到底有钱没有钱?”新娘的父亲咬着这一句话。??胡子林答应得一点也没有含糊,“有!有有有!只是暂时取不出来。”??“我要看存折!”看来存折是老汉心里的秤砣。??胡子林答应先把饭吃了再去取。这时的老五从锣鼓那儿回来准备吃饭,见了这样,就把胡子林叫到一边偷偷说:“你就说存折在民政局,五年后民政局才让取的。”这话胡子林说过去,新娘的父亲半信半疑,还不坐下吃饭,可这顿喜筵新娘的父亲不安然到肚里,婚事就有飘走的危险。胡子林急了,脑子一黑,顿然觉出黄继光的枪眼董存瑞的碉堡就在面前,就势纳头对着新娘的父亲磕下去,说:??“叔呀,你信不过我吗?现在去民政局也来不及呀!明天我给送过去看。”??胡子林就跪在一片洗菜水结就的冰面上,还要再磕,旁边的人挡了。这个头磕得有分量,磕成了这门亲事,也磕出了胡子林在村民中的形象。新娘父亲慢慢着气儿消歇下去,坐下吃饭。这一天顺利过去了,当胡子林长长舒气时,天已经黑了,有一些年轻人在准备闹洞房。第二天有人见了胡子林,就问:“你把存折送过去看了?”胡子林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山坡沟里吼: #p#副标题#e#??“送?送他妈的Ⅹ!”??婚结了,就那么妥切了,谁也没有再提起存折的事。一年过去了,蔡振虎岳父也没有说什么。??自那次事后,胡子林认识了老五,觉得老五精灵,心里尖子多。一次就给乡上推荐了老五,说老五是人才,能当村干部。??三??蔡振虎结婚了,但过光景不是两个人睡在一起就可以了,而是柴米油盐的统一指挥问题,蔡振虎的情况胡子林一苗针都看得见。蔡振虎有难处了,就问胡子林,胡子林低头给想办法。胡子林和蔡振虎站在山前看满山开始发黄的树叶时,脑子里闪出办法了:??“我觉得你在房前盖两间小房,一间弄商店,卖东西,虽是小打小闹,但一年的油盐调和、行门入户是没有问题的,咱村里人买东西省得过路去那个村。”??蔡振虎没钱也胆小,小声地问:“能行?”??“咋能不行?你啥时候成这样子了?咱是当兵的,把过光景也要当打仗。”??蔡振虎慢声细气的说:“行就行。”下来是筹钱。??胡子林也没有多少的钱,答应给一千多,又给蔡振虎出主意,“向你丈人借,你开不了口,就打发媳妇说,他帮你天经地义。”??果然蔡振虎的丈人帮了一把,房盖起来了,商店也凑合起来了,门前一副红对子贴出,喜气阳光的映人,胡子林买来一串炮响了,沟口村边好久没有响过炮声了,开张,胡子林当天就在门口摆了小桌和几个人小酌,划拳声传的很远。喝的白酒和啤酒,白酒以胡子林和两个年长的人为主,解决了两瓶,啤酒也几瓶,大都是年轻人喝了。一股一股的风从山沟里出来,贼一样,在身上刮,但有酒发热,他们就迎着风坐着。一个年轻的酒后随手把一个啤酒瓶远远扬起甩到河道石头上,嘭的一下,胡子林起身就骂:??“日你妈的手闲啦?咱的环境咱不保护是不想活了?”那年轻人低头笑了,任骂任批。??蔡振虎的媳妇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可眼睛特大,有几分黑黝,过光景却严密有致,若蔡振虎是个牛,那么媳妇就是掌握弯犁的犁地人,还要扬着鞭子。媳妇才回来那几年,村里人还说媳妇媳妇的,过了几年就改口婆娘婆娘的,这其中的区别好像就是年龄了,小的叫媳妇,稍长的自然就婆娘了。小小的商店有这个小个子在,村里的人都在这里顿留,一些小伙子在这儿对着门前路上的车流打口哨,想外面的世界,一些姑娘也穿着新鲜了在这里买小东西嚼嘴,眼睛清汪着瞄路上,也在畅想山外,打问外面打工的消息。几年下来,小商店赚了些钱,陆续还了借款,胡子林的钱也还了,胡子林给婆娘拿回去,故意声高昂着说:??“你看,人家还了吧!当兵的都说话算话。”??婆娘这几日因娘家的事心里不顺,就说:??“当兵的?当兵的能日天?你八成是看上人家婆娘了!”??胡子林根本没有想到婆娘会说这样的话,就心里一缩,说:??“你——!你这就不是人说的话么!我们俩是战友!”一句话把胡子林气得不轻,他朝着门前的山咳了一声。那几天他看着天上的云也烂着,林子中往日甜甜的鸣也有了问题似的,不那么新鲜了。他最怕的是婆娘说出去,人家咋想自己?——自己干净的很呀。婆娘的话在胡子林心里梗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作用。他想,男人么,当兵的,婆娘有的话就是放屁,臭过,就没有了。??村里的老五的确不是平地卧的角色,出去在省城打工了,几年里回来几次,虎势狼威的,看来兜里实在了,竟说过一句话,要回来干村干部,让村里富起来。这话飘到胡子林耳朵里了,胡子林觉得这是好事,村里就得有一位年轻人,有想法的,配合自己,干些事情。胡子林再次把老五推荐给乡上。??一次老五把外地的一些游客引回来了,这里又没有开发什么项目,一大车游客下来,在村里找了几个人领上山去了。游客下山来赞不绝口,有的在门前河边留影,嘻嘻哈哈。两位客人就在蔡振虎商店门前坐下,喝水,一位就与蔡振虎婆娘搭话,问这问那的。商店房檐的上面横搭着一绺灿黄的玉米棒子,阳光在颗粒上闪光。去年山里雨水好,玉米丰收,家家门前的树上或房檐上都有这么明晃晃的一串串,外人看了,只觉美妙。商店滚大了,日常的东西应有尽有。??“嫂子,你们这里很美呀?”??蔡振虎婆娘由小媳妇真演变成山里的实实在在的婆娘了,只是那双眼睛还大得挂着几分过日子的俏气。??“美?美呀?你们没有来过,见着什么都美的。”??年轻人总怀有许多探秘心里,就问:“你们这里的人好。”??“好,畅快。”??年轻人心想大概是爽快的意思。正是夏季的尾巴时节,这里非常凉快。这个年轻人的白色旅游帽反戴在头上,显得俏皮轻松,但执着于问话。从门前过去两口子,上山去了。??“嫂子,那是两口子吧?”??“啊,是两口子。那两口子畅快。”这个“畅快”是啥意思呢?年轻人想应该是关系和谐融洽感情深厚的意思吧。??“老五那人咋样?”??“老五畅快呀。”这个意思应该是好了。??“你们这儿两口子过日子不容易呀?”??“畅快呀,两口子都畅快。吵架的少。”婆娘的话反而来了,汹涌而来,问:??“山外热吧?就住在我们这儿,畅快,一身的畅快。晚上盖被子的。你这个小兄弟畅快呀,找个媳妇也是畅快的。你的父母在城里一定畅快的不得了。你们有工资,畅快出来,畅快回去,真活得畅快。”??一会儿山上的人下来完了,老五大声招呼了,人全部上了车准备走。老五经过商店门口,向蔡振虎婆娘笑笑,说:??“嫂子,生意好吧?”蔡振虎婆娘在他端的茶杯里续了水。老五头圆得出奇,已有了稍稍腆起的啤酒肚了。那个问话的小年轻收获了一肚子的“畅快”离开了。??去年在村里换届选举时,乡上果真看上了老五。老五也满怀信心。乡上的意思是让胡子林干支部书记,老五当村长。胡子林毕竟干了几十年,要说一下子丢了村长,还真心里不畅快,就像麻丝缠挽在一起,理不出来头儿了。村长要选举的。前一天晚上他专门下来找蔡振虎说话,二人就在商店里拿了一瓶酒,没有下酒菜,一个盅子,你喝了我喝。月高悬在山顶,酒后的眼睛看上去,夜月好像大多了,坐在树梢上往下看。沟里黑幽幽的,没有一点声响,偶尔有人来买吃用的,买了就走。商店的灯光画了一片在门前。商店里有一台小电视,黑白的,是蔡振虎的姐姐退给他们的,效果不很好,老哗哗。婆娘正在看电视。??“振虎,你说我干啥呀?乡上让我干书记,村长让老五干,我心里总挽疙瘩。”??“村里的事,让年轻人干吧。”??“我不行啦?”??“年轻人思路广,现在主要是大家要富哩!”??“那如果明天投票,你投给谁?”这一句真把蔡振虎问住了。??蔡振虎婆娘赶紧接了话,说:“那还用问?肯定是你么。”??蔡振虎却吱的一下喝了一杯,沉下头,慢慢地说:“我投老五。”胡子林忽的站起,把一杯酒往嘴里泼倒,说:“投老五?”??“你不是常说老五好么?”??胡子林踏过门前那片光亮走了,呼呼的,像一只野兽向山里的更黑处走去。胡子林才走出几十米,蔡振虎的婆娘就逮着蔡振虎骂,“你的心教狗掏的吃了!胡大哥对咱不好么?”蔡振虎无奈地说:“他当村长现在不合适了,对咱好是好,但不是当村长的条件!我对他没有说过假话。”这些话胡子林没有听见。那一夜,蔡振虎两口子没有睡着,月亮光就洒在小窗子上。一只老鼠正夜咕嗦,骂不走。第二天的选举大会很快结束,老五是大多数的票,但胡子林的票中却的确有蔡振虎两口子的票,这胡子林并不知道。??过了大概半年时间,胡子林在冬天的严峻里,一个人觉得没有意思,就下来到蔡振虎那儿,二人说开了选举的事。胡子林心里已没有疴疤了,蔡振虎给胡子林道歉,胡子林说:“道个球歉,是我的不对。你没有说假话,心里咋想的就咋说,还是咱们当兵的样子。” #p#副标题#e#??蔡振虎问胡子林:“老五在跑项目?”??“那小子能整。”??“你心畅快了?”??“畅快了。”??“你畅快了,我也就畅快了。你畅快了,咱这条沟也畅快了。”??(二00八年九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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