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桑·朝颜

2008-10-24 08:33 | 作者:佩璃 | 散文吧首发

1

帝王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冰冷的刀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直指她的眉心。的黑如墨从铁窗外泼进来,身形被抹掉苍凉。帝王最后一次问,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是这样的。她抬起头,向着她的帝王。在花影十年,初,未央。沧羽宫外的栏角,大片开放的昙花在月光之下,一层一层的枯萎下去。

2

星桑国国境的中心处不为人知的有一道山谷。像从头颅内裂开的伤,隐藏在如深夜瑰异的青丝。次第铺的树林,我曾经站在山顶看下去,除了雾气什么都没有。景和的脸上却泛起笑,他说重雾之下有最美丽的景色

十三岁,我只有仰望才能注视到景和的发端。彭而乱。冰凉的眼泪直直堕在我脸上。景和说,而你,月辞,你不能接近那里。唐先生曾经预言,这片雾气之下,将有你的墓冢。而我不信,关于我,能让这个用乱发和黑斗篷掩饰自身的人伤心。景和。杀手景和。

杀手景和很久都没有杀人。他不出竹荫下的门。空山之间终日响着笛音调。就以为,时间永远不会流。如同景和说的湖边的花,她开放,却永远不会被看见。

我带着短剑从荒芜走向繁华。悦城,我进一家客栈。三更半夜,我用力敲门。店家看见我的剑,霎时笑着相迎。他称呼我,女侠。我笑。我根本不会使剑。一切,不过景和的安排。你需要的,只是离开这里。在下一次日出之前。

我回念景和说过的话,月光在他发间朦胧泛起荧光。还有一个举剑姿势,你不走,我就杀你。而你,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将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的仇人是谁。

悦城的天,日月星云都清晰。只是路长。青石板铺就的路,从东到西。像夏初从日出起次第炎热。我终于连杯茶水都买不起。一条路走到尽头就会是另一条路。只要你不死。救起我的女子叫瑾彤。她穿越倏尔奏起的笙歌,从绰约如仙子的舞娘间走向我。她在我的发间插珍珠簪,她细语如莺,漂亮的首饰换来美丽,美丽换来慕。而此,就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虚荣。

瑾彤是倾城倾国的女子,只一个翩跹走来的姿势,便足以迷惑众生。她的话,我只能完全相信。每一次推开轩窗,花影破碎,离开景和的我在十七岁,渐次成长为教坊中穿绯红羽衣的舞娘。每一次华灯开放如海,我扬水袖上旋后转,我看见瑾彤的眼睛,乐师瑾彤。如陷入一场豪赌。

我只是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命运或许为我安排了什么,可能微澜,可能壮阔。只是隔模糊的夏日浮云,我看不见。

3

花影十年的夏天,长而冗杂。注定乱。注定遇见泓。

衣着华彩的男子年到中旬。猜测是得意的半世。这个人,是星桑国的大将军。瑾彤低语他的身份。而后去大将军的身边。款步。笑盈。她偎在他怀里,笑如风。

而后,从大将军背后走出的少年,衣白如云染。旁边的人介绍,这位是悦城最好的画师唐。被请来画丹青。画弹琴的瑾彤。迷住大将军的瑾彤。

此间便在起舞的间隙,一瞥间注视到他。指间的苍劲,眼神中的坚定,以及鬓边垂的发丝,灯下光亮如。他们叫他,唐。画师唐。

画师唐。他的笔蘸满彩墨。我舞袖的失误,踩住绯红轻纱的裙裾。于是,重重跌过去。唐不避开。亦不接应。他的背撞在抹绿的柱子,有一瞬间我侧脸贴在白如云染的长衣。舞姬姑娘。

唐这样叫着我。透着寒凉。他的眼睛,喧嚣杀气。

紧接下去的,是一场逃亡。我顺延楼梯一直到塔顶。月色尚未上演苍茫。次第接近有教坊小厮追赶的声音。终,我不能一跃而下。

月辞。瑾彤在笑。我打乱了她的弹奏。留下一地残破的笙歌。一如珠帘散落。于声顿处,唐以修长的指尖,半举一张轻薄画纸,色彩零落。大将军,这画,废了。

月辞,你为什么要逃呢。画师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逃呢。瑾彤所不明白的,我也不明白。

我却次第频繁的出现在白石边,唐的画摊。榆柳树掩映。

是你。这一次,却笑了。

舞姬姑娘。

花影十年。夏末

景和跟我说过,有个为我算过命的人,也叫做唐。他叫他唐先生。我说。说给画师唐。这个纯白男子的笔顿了。而后又行。

恩,算出了什么吗。

我会死在那里。我伸手指过去,向北的方向。唐笑了。他说,那里是皇宫。天子住的地方。4

季节交替的时候总会下。大将军一直不来。唐也不来。石桥边的画摊也不开。雨落大时风大,芭蕉叶阔,难展。

瑾彤专心赋新曲的调。屋檐挂的铃响。近几日的经营,惨淡。因为雨。也因为国丧。教坊中的人们所共同听见的,是场悲剧。源头溯及十年前的战争。星桑国吞并周边兹亿国。以这样的事实被载入史册的战争。只是同时也发生了荒谬的爱情。星桑国的公主与行刺帝王的战俘。终,百姓知道的,只是一个十年后公主与帝王同时病死的结局。

在花影十年。夏末。这算是悲戚。却也并不算多。大将军再次风光的踏进教坊。衣襟,明目张胆的绣龙纹图样。唐照例在角落铺开宣纸预备描整整重来了十一次的丹青。大将军似乎看了他一眼。仿佛看肮脏的弃物。

于是,我的身形,在小厮平举餐盘经过的时候晃了。酒,连同肉的油腻泼向龙纹的新衣。我是故意的。

被质问的时候,两把刀架在我肩上。瑾彤求情。即使妩媚的样子,大将军不看她一眼。他给我重重的耳光,尔后拂袖远离。

唐遥远的看着我。笔端墨低落。杀气。这是第二次,我在唐的眼里看见杀气。仿佛撼动的湖底。

从京城来的说法,大将军执掌星桑国皇权的事情,很有可能。凭借当年兹亿国的盖主的战功,以及皇脉寥落的现状。

那个华灯未上的时刻,我的手被唐仅仅握住。握住离开压紧的画纸。我只是感觉,大将军和唐,都不会再来。大将军根本不爱瑾彤。证据在唐辛苦描摹的丹青,弄筝的瑾彤,将军从未看过一眼。

唐说,因为我长得像一个大将军痛恨的人。大将军,只是想走在这张脸的前面。像一个主人。

唐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感觉到躺在注视我的时候我抬头了,却迎上悲怆。景和是谁?

我在明朗大堂的角落,光线在我们身上折出阴影。而唐,突兀的问另一个男子的姓名。我笑,如果我说他是我的情人,你信不信。唐推开我,他说,这不重要。那一瞬间花败一如三千年的枯槁。

百姓会以一个称赞的语气说起他们的新王。一个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的皇子泓。衣白如云染的少年,在经过夺权者的瞬间,抽他的佩刀,反手砍下他的头颅。然后镇定转身,自立为王。

这件事发生在教坊。发生在唐说他是皇子泓的瞬间。前一刻,我还追逐他的步伐向前。直到舞台正中。

泓。天子泓。衣白如云染,在琉璃灯璧投下的陆离之色,血溅一如泼墨画半壁花。蘸满墨的剑端,直指我的眉心。一如画的妆。为我。

我收和绯红的水袖,连同荷叶边的裙裾,缓缓跪下去。四下如此之静。仿佛时光被抽干。没有笙歌。没有短笛音。没有雾霭深重的山谷。我不抑制唇角的上扬。如此,我呼:吾皇万岁。

5

花影十年。我成为新王的妃。坐的马车披挂红色。艳丽至极。一路向东,皇宫所在。

一路上代表国丧的白旗撤下。换上象征盛大喜事的红色。如同在火里行走,我被搀扶下车,一步一步向我的王。

我却看不到任何的欣喜之色。大臣的脸阴沉。他们主张在先王和公主死去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新王不该迎娶王妃。十分不该。

赞成。或者说,促成这件事的,只有太师,得新王信任的臣子,他同时是泓的老师。我在那天宴会的最初看见他,他被称呼为,唐先生。景和口中的,唐先生。

他年迈鬓若染雪。擅长笑。却不笑得太过。他以被尊敬的老师身份,喝泓以及我敬的茶。唐先生看着我,笑意从他的眼底蔓延,如毒蔓刺入我的皮肉。他说,泓,你娶了一个绝色的王妃呢。 #p#副标题#e#

泓看不见我的脸。隔有红色锦缎的盖头。

我是被唐先生选为妃的。可是没有人知道,如此长相慈祥的老太师,他所坚持的,不是良缘。他所成全,也远不是一段终成眷属的爱情。不是舞姬与天子因地位悬殊的悲壮。绝不是。这只是另外一断故事的开始。开始于泓揭开盖头的瞬间惊愕,我潸然的,泪就下了。视线在模糊中睹见泓皱起的眉,渐次趋向于狰狞的形容。每一次张开的唇形,我听见他在叫我,姐姐。

一个,如同花开纯白的称呼。我在这场枯败中扬起头,我看见窗外走向圆的缺月。却不是溯回前一场月圆。象征重逢的月圆。我,与景和的重逢。

景和出现在他的短笛音中。单调毫不玩转。我在人海中识得,回头,发现于悦城角落隐逸的黑袍男子。他说,我本来,不想这么轻易的就见你。

违背这一初衷的,无非月光。以及景和不成调的笛音。或者,根本是推脱。一如拉住袖口被推开的姿势。我本想,带他回去教坊,听他的目的。

只是他过于急,关于目的,在入夜的街道,景和直截了当。他说,月辞,我要告诉你,你的身世。

我叫月辞,我是兹亿国一位将军的女儿。十年前两国交战,父亲战死,临终将我托付给好友景和。景和带我潜入星桑,在京城郊外的山谷隐居。我是记得的。

于是我在距离泓如此近的记忆里,再次想念

却,在景和张合的唇形,我听见不可。这是一场不可发展的爱情。不因身份悬殊。而是为了景和的一句话。他用一个最清澈的发音,月辞,害死你父亲的是星桑国的奸计。而你父亲的遗愿,就是光复兹亿国。

如同十三岁那个在月下举剑的姿势,景和的黑袍被风卷起。我同意了。因为景和复仇的坚定。因为我的懦弱。我最终,仰望不起爱情。

之后,我见到唐先生。被告知与泓的婚礼。而此,只是手段。

我被剥夺了舞姬的容颜,同时换上陌生的绝色。景和说,这是星桑国的公主。死去不久的公主。死于夏末,百花开尽。而我在景和蓬发下的眼眸看出怜悯。对我。或者对于公主。

一如嘱托,我用一张借助的容颜,日日夜夜提醒泓一场曾发现在他面前的悲剧。我要把泓,从挣脱开的泥沼,再生生把他拉回去。我便算是,报了仇。

6

泓,我的天子泓。他曾义无反顾斩下刺龙纹到处走的篡权者,此刻却纯真善良的一如孩童。他听从老师娶一位陌生女子,却在婚礼当夜发现一张本因沉沦的容颜。

画师唐初见的冷峻在瞬间就崩溃。泓摁住头侧,大口喘息。一如唐先生预测的样子。不愧是,从小相伴的老师。

第二天早朝宣布,天子抱恙,休朝一月。

正是雪落一如花开白色的一月。

我被要求把药,一勺一勺的为给泓。泓一直平静,只是看上去虚弱。他一直看着一张尚眷恋的容颜。我却把它表现的枯燥无味。我不敢楼任何的神色,不敢让泓看见这张脸哭泣,或者微笑。任何牵引泓痛苦的动作,我都不敢。

我走的时候,泓拽我的衣袖,他说他的姐姐之所以死,是他没有保护的了。即使从悦城赶回来,却赶上一场杀戮。

我不回以任何话。雪在窗外落得寒凉,一如渗进来的样子。

泓最终应了唐先生的预言。日渐颓废成不能处理朝纲的君王。

唐先生的满足,我在楼榭上曾经遥望。他笑起来的眉角,日渐上扬。我知道这些表示某个日子在暗自来临。他的国仇,我的家恨。

在皇宫不安的氛围,我开始越来越多的见瑾彤。梦见瑾彤为我插珍珠簪的姿势,窈窕而美好。梦见在大将军的死后,瑾彤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决绝。她绯红的衣裳在趋于暗的夜,划开妖冶的流星。只是我记得,瑾彤说,爱情,不过一场虚荣。

她却把生命都交付出去了。

我偷偷的,贿赂制衣局。我要他们缝制舞衣。绯红层叠加深的水袖。荷叶边。纯白裙裾。我终于在冰天雪地穿单薄的舞衣,舞水袖上翻下旋。熟悉的舞蹈,我在暗中练习。仿佛,在每一个举手的转瞬,迎合熟悉的注视。寒凉而坚定。

后来,我被景和发现。发现我的景和,居然是战将的装扮。除去蓬发和黑袍的遮掩,我终于看出,景和,是唐先生之子。景和逼迫我换下舞衣,并且亲自烧尽,绯红的颜色在明亮的火光,升腾成黑雾。

景和说,你是王妃。你的身份不允许你跳舞。你不能跳舞。可是景和,我是月辞。我只是月辞。我不是任何人。不是王的妃子。更不是,梁公主。不是你的梁公主。

花影十一年,夏末,我最后一次看望泓。彼时他一袭白衣,背对看窗外的榆柳飞絮。

我在他身后跪下,我呼,泓。隔长久的沉默。

火光如同毒蔓在瞬间蔓延,起于一声巨响。泓的身形在同时冲出门外。我拖住。门,已半开,喊杀声从三重宫门外渐次清晰。

泓,似乎是真的发怒。而他在转身看见我,便惊愕。我穿一身,死人穿的素槁。

在他不及言语的一刹,我开始起舞。我在泓的面前,跳在教坊跳的舞蹈。只为他一人。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熄灭。我的唇角不禁上扬。却又在同时,泪流满面。

我注定是一个罪人。

我终究,没能把唐先生给的慢性毒药,撒进泓的饮食。也终究,没能把唐先生说的兵符,在泓的书房头出来给他。我给他的,只是仿制品。却让对我深信不疑的他,信以为真。

我终究,也没有听从景和。我穿丧衣,在泓的面前跳舞。以梁公主的容颜,跳舞姬月辞的舞。爱着画师唐的,舞姬月辞。

转身。扬袖。下撤。

手触碰到景和曾经给我的短剑。

我在拔剑的瞬间,迎上泓悲怆的眼神。他在看一场不关己的救赎。他还是,没能认出我。于是,刺入咽喉的姿势,我毫不迟疑。

7

在今生尚没来得及表达的情感,如同过多的彩墨在宣纸背后留下颜色。隽永,不舍擦去。

我在来生为一株昙花。我的纯白,夜开朝败。我在湖边等待衣白如云染的泓。在终日白雾弥漫的湖边。

泓在夏初的时候独自乘舟而来。越过湖。他总是,静静的,从我身边经过。

我凋零一地的花瓣在黎明十分被风扬起。我在空中盘旋不舍远离。我飞过你的轩窗,你依然在执笔画画。泼墨,绯红,浅碧。我看见你注视画纸上的舞姬水袖上旋,你念叨,月辞。

我枯败的纯白,在这瞬间被光线照亮。

我的天子,这一次,你还是没能认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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