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社会

2008-10-23 07:57 | 作者:幻朱若紫 | 散文吧首发

乌贼的本名并不叫乌贼,叫什么跃进,大概是因为在大跃进的时候出生的,便叫了这个很有时代气息的名字。但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和他不怎么搭界了,除了身份证上、户口本上他叫跃进,其它时间他都叫乌贼,至于乌贼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很显然他自己都忘了,大概是哪个发小觉得他像乌贼,就叫他乌贼了,一叫就是几十年,习惯了,他出去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你们叫我乌贼好了。

乌贼命苦哇,刚出生就碰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他又死得早,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刚上学又碰到文革,初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当知青去了。这一去倒没白走一遭,好歹带了个媳妇儿回来,据说是那姑娘看中乌贼是城里来的人,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殷勤,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来二去的,就照顾到了床上,既然到这份上了,是个男人,你就得负责,不负责人家可以告你强奸,那个年代,这样的罪名可是很严重的。可负责是一回事儿,结婚又是另一回事儿了,结婚就意味着要留在那片黑土地上,永远回不了城,代价太沉重。刚来时的热情早已消失怠尽,什么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什么把青献给祖国,全他妈的狗屁,没见那些个上头有人的知青,一个一个地早回城了,那些个女知青为了挣个返城名额,变着法儿去讨好领导,变来变去也就变到床上去了。乌贼上头没人,也不是女性,所以只能等啊盼啊,哪天政策下来,没准馅儿饼砸到他头上,就能回家看老娘了,这时候结婚,不能,绝不能。可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做陈世美啊,对吧,咱可是家世清白的实诚人,于是,在乌贼返城的那天,他把露珠儿也带回了城。

哦,忘了介绍,露珠儿,就是那个慧眼识英才的乡村姑娘。据说很多年以后,有个叫李春波的歌手写了一首名叫<小芳>歌,这首歌风靡全国,小芳的原型就是露珠儿。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乌贼总哼这首歌,哼得很有感觉。

露珠儿不是美女,但绝不难看,她美很得健康,不像城里的姑娘,说起美女,就拿西施、黛玉来说话,病恹恹的样子,风一吹就倒,中看不中用。露珠儿有两个优点:一、吃得多,不挑食,据说一顿能吃五斤大饼,而且怎么吃都不胖。二、干得多,地里的一把好手,女人活她能干,男人活她照样能干。这种老婆娶回家,省事儿。

别人这么看,乌贼娘却不这么看。她看露珠儿的眼神总像是在向上翻白眼,也许这和露珠儿长得高大,乌贼娘长得矮小有关,但乌贼娘看不上露珠儿,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她很清楚地记得露珠儿刚来时的模样,穿着一身花不花、白不白的破棉袄,那头发,油倒是油,却不亮,一绺一绺地全粘在了一块儿,不知道几个月没洗了,叫一声娘擦一下鼻涕,还嘿嘿地傻笑着,这些倒也罢了,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露珠儿那个已经显山露水的肚子,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露珠儿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一个姑娘家,还没结婚就有了肚子,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死,这,这,无论如何她都接受不了。

可没法子呀,乌贼娘就是再接受不了,她也得接受,谁叫露珠儿肚子里的是她的孙子呢。这一点,在露珠儿没生之前,乌贼娘还是存在很大疑问的,这姑娘生活作风有问题,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谁的种呢?露珠儿生了,是在和乌贼领结婚证后的第五个月生的,生了个大胖小子,叫小宝,和乌贼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这样,乌贼娘的疑问彻底消除了。

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总能找到不顺眼的理由。乌贼娘很快又发现露珠儿的另一个缺点,她实在是太能吃了,做姑娘时,她一顿吃五斤,生孩子以后更是乖乖不得了,没几天家里的米缸就空了,那时候可是计划经济,粮食、肉、蛋、副食品都是按票子定量供应的,露珠儿是农村来的,没户口,生个孩子也没户口,换句话说,他们家是两个人的粮食四个人吃,不对,露珠儿一个人的饭量能抵上三个人了,所以是两个人的粮食六个人吃,这肯定不够,所以,乌贼娘有意见那是正常的。还有,露珠儿那大大咧咧,不知好歹的性格乌贼娘也看不惯,女人嘛,总得有女人的样子,说话总得低声细语的,哪有喊一声,整条街都听到的。

露珠儿也看出乌贼娘不喜欢自己,老找碴,老寻自己的错处,只要一被她抓到,就没完没了的唠叨,直到你耳根子起茧,都说寡妇婆婆难相处,还真没说错,这日子,就算露珠儿性格再豪爽,也没法儿过啊。于是,她就怂恿乌贼搬出去住,乌贼开始并不同意,他就一个老娘,他老娘也就他一个儿子,怎么可以丢下老娘不管,让街坊邻居看了,都会骂他不,可后来,他同意了,夹心饼干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于是,在老娘“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哭骂声中,乌贼带着露珠儿搬了出去。但乌贼总算还是孝子,每星期都会拎着大包小包去看娘,虽然他娘总在骂他不孝。他感慨,为啥婆媳总是不能和平相处,要是啥时候婆媳俩真的像母女一样,那这个社会该有多和谐呐!

其实,乌贼和露珠儿搬出来的日子过得也不和谐,在家的日子再穷,好歹有个片瓦遮顶,搬出来,就连半片瓦片也没了,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娃儿,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外面的西北风呼呼的刮,这日子能好受么?去哪儿?乌贼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家就只能去单位了。

见乌贼拖家带口地来单位,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眼光对他行注目礼。厂长回车大发雷霆,他乌贼当厂里是什么地方了,难民营还是托儿所?还是工会主席一休哥好哇,好歹他也和乌贼的老爹称兄道弟过,当年他还想把女儿抱抱熊许配给乌贼呢,只是抱抱熊不喜欢乌贼,跟一个叫刘竹子的家伙私奔了,一休哥总觉得对不起乌贼,这么点困难他能不帮着解决吗?乌贼一家被安排住进了仓库,搭了张床,总算有了个遮风避的地方,要不怎么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仓库是用铁皮围成的,结实那是真结实,可结实顶个屁用,这地方天被日头一晒,就像个蒸笼,不对,说蒸笼算客气了,那简直就是个烤箱,他们一家三口就是名符其实的食物,在里面蒸烤,就甭提流多少汗了,没脱一层皮算是对得起你了。天呢,那风吹得铁皮哗啦啦地响,你把所有的洞眼儿堵住也没折,它会从缝隙里钻进来,直钻进你的五脏六腑,引用一句广告语,那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住在这种地方,真是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啊。

没法子哟,乌贼在厂里只是个普通的机修工,一没权,二没钱,给你住仓库,算是对得起你了,没见有好多哥们儿连个蹲地儿都没有,三十毫几了,就因为这个,娶不上媳妇。福利分房,有,怎么能没有呢,没有还叫社会主义国家吗?可是,僧多粥少呀,多少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呐,厂子大了,人就多,人一多,领导就多,厂长、副厂长、主任、副主任……做什么不得领导优先啊,没办法,人家贡献大,人家管着整个厂子的和谐呢,没有领导,那不全乱套了,分房当然得按贡献来,对吧,要不怎么叫领导呢?领导就是领咱们奔小康的人,我们党的政策是,让少数人先富起来!

小宝能翻身了,小宝能走路了,小宝能爬树了……在如此的环境下,小宝倒长得真快,而且是茁壮成长的那种,这孩子倒真是好养活,从小不生病,喂饱就行,不挑食,身体倍儿棒,这基因应该遗传自露珠儿。小孩子长得特快,有时候,你不认老都不行。孩子大了,最高兴的应该是父母,辛苦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能不高兴么?当然,孩子大了也有大了的烦恼,例如会惹事儿了,会淘气了,这倒也罢了,打一顿完事,最烦的是,那么大的孩子了,不能和父母挤一张床了,睡哪儿,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解决问题不能靠乌贼,这点露珠儿明白得很,乌贼是个你打他十下也打不出个屁来的人,说好听点是老实,说不好听点那是窝囊。这人呐,特别是女人,靠天靠地靠父母靠丈夫都不行,得靠自己,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也说过,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吗。于是,露珠儿开始为她的房子而斗争,我们乌贼在这儿干了这么久了,年年先进,我家公公也是为保护公家财产死的……露珠儿开始像祥林嫂似的满大街嚷嚷这句话,她那大嗓门根本用不着高音喇叭,对了,她还抱着小宝整天去厂长办公室值班,厂长啥时候上班,她啥时候上班,厂长下班了,她也跟着下班,有一回,她还直接抱着孩子去了厂长家里,搞得厂长一个头两个大,得,咱惹不起,也躲不起,怎么办呢,依了她吧,就这样,露珠儿欢天喜地地拿到了新房的钥匙。 #p#副标题#e#

乌贼夫妻俩抱着孩子提着行李又一次搬家,打开新家的门后,夫妻俩傻眼了,原来这房子已经有人住了,是一对新婚夫妻,好像是某个领导的表外甥,不在同一个厂区,不认识。那人见乌贼他们来,那脸拉得臭长臭长的,毕竟谁也不愿意把自家的房子和别人对半分。

我叫心湖,这是我人,独语。做了简的介绍之后,两家人便不再说话。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两间卧室两家人各一间,厨房、卫生间、客厅公用。

原本以为分得了一间两室一厅、独门独户的房子,可结果这房子还得和别人公用,露珠儿当然不满,大骂厂长是个骗子,乌贼赶紧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这话传到厂长耳朵里,他还干不干了。

露,你知足吧,你没见咱那个老班长,到死也没有盼到新房,死在了窝棚里。咱这辈子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总比老班长强,总比住仓库强。

是啊,人比人,气死人的。

乌贼说的话没错,至少有一点没错,隔墙有耳。这房子的隔音设施太差了,隔壁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听见,心湖夫妻俩正值新婚蜜月期,一到晚上动静就特别大,搞得乌贼一家子都睡不着,小宝总是问,隔壁的叔叔阿姨在干什么?在躲猫猫么?孩子真是天真纯洁啊,乌贼、露珠儿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去提意见吧,明显难以启齿。可每晚总那么折腾,让人怎么受得了?乌贼不说,只能由露珠儿去说了。她是趁着一起做饭的时候和独语说的,哼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独语听得有些不耐烦,锅里的青菜也差点炒焦了,她冷着脸对露珠儿说,露姐,你究竟要说什么,直说。痛快,于是露珠儿就直说了。独语听清了她的意思,脸稍稍红了一下,接着就由红变黑了,“当”地一声摔掉锅铲,转身就回房了,临走时,撂下四个字:多管闲事。

话说开了,每晚的动静果然小了很多,可是两家的嫌隙也就更深了。其实露珠儿也有很多让独语看不惯的地方,例如:做饭时总是借用她家的油盐酱醋,小便完了总是不冲厕所等等等等,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露珠儿的老家老有人来。今天堂侄儿,明天表外甥,七大姑八大姨的,沾亲的,不沾亲的统统爱往这儿跑,一群人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地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本来白套面的沙发,现在全黑了。来了还不肯走,就在客厅打地铺,有一次,独语半起来上厕所,被绊了下,吓得大叫,露珠儿还笑话她胆小。都说露珠儿的老家穷,可独语不这样看,穷,穷哪有钱坐火车,独语觉得露珠儿那些老乡坐火车比她坐公交车还方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人。独语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涵养好,她一直在忍。因此,就算她对乌贼一家有天大的意见,两家人从表面上看还是客客气气的。这次露珠儿居然管上她夫妻二人的床帏密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在小宝把尿撒进独语的洗发水罐时,这座火山爆发了。据说那天露珠儿一人打倒了独语夫妻两个,甚是英勇,乌贼光在旁边看热闹了,小宝则在一边拍手给老妈加油。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祖宗的话是断断不会错的。干完这一架,露珠儿就名扬小区了,那些以前鄙视她是乡下人的女人们现在见了她也总是赔笑脸,仅管背后还在骂她乡下人,至少当面是不敢的了。小区里要是有人闹矛盾,只要露珠儿一声吼,立马熄火,小区一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景象,当然,这一切发生在独语、心湖夫妇搬走以后。

时光飞逝,转眼小宝快上小学了,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没什么大问题,九年义务、就近入学。可小宝上学就遇上了大问题,按当时的法律,小孩子的户口随女方,露珠儿又不愿意让小宝随她的农村户口,所以,干脆不报户口。因此,小宝7岁了,还是个黑户,学校不让报。乌贼夫妻那个急啊,露珠儿就是再彪悍,也不能骂老师,一骂就更没戏了。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可想,交赞助,3万,乌贼一家就靠他一人的工资,露珠儿偶尔去打零工补贴些家用,又要养孩子,又要养老娘,用当今比较时髦的说法,这一家子属于月光族,3万块钱,谈何容易。钱啊钱,钱到用时方恨少,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呐!学校老师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也得养一大家子,你没3万块,人家照样不让你进,少一毛钱都不行。乌贼那个愁啊,几宿几宿地睡不着。他很自责,他对小宝说,儿子啊,谁让你摊上了一个没本事的爹。露珠儿安慰他说,咱小宝刚生下的时候不是算过命么,说他命中有贵人相助。乌贼长叹一声,算命的话如何能信,他还说我能当官呢,下辈子吧。

也许给乌贼算命的那位先生是个典型走江湖的,骗吃骗喝,胡说八道,但给小宝算命的那位清风乌璧先生确实有些真本事,他说中了,小宝果然遇到了他命中的贵人,也许他是瞎蒙的,但有些事只看结果,瞎蒙能蒙中才叫大本事呢。

小宝的贵人是他们家对门新搬来的邻居,是个中学老师,自从他搬进来,这个单元就热闹了,晚上天天有学生来上家教课,周六、周日、寒假、暑假更是一天三批学生,他们家俨然成了一个家教中心。据说他一个月挣的家教费比乌贼一年工资还多,文化啊文化,有文化就是好啊,要不怎么说知识改变人生呢。乌贼要是有他那文化,还用为区区3万块钱发愁吗?

中学老师也有他发愁的事儿,比如在他上家教课的时候,他老婆和他刚满月的儿子得暂时离开那个家,不然小孩的哭闹声会影响他讲课的质量,他老婆第一次做妈妈,又不会带孩子,所以,每天晚上孩子的哭声都会响彻整个楼道。冬天,那么冷,娘俩就在楼道里徘徊,真是作孽!

露珠儿是个热心人,这是东北人的共性,要不怎么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呢。她把娘俩拉到自己家里,还帮着带孩子。对门儿两口子感激涕零,视露珠儿如亲人。闲谈间,露珠儿说了小宝上学的事儿,那中学老师手一摆,十拿九稳地说,露姐,你放心,小宝的事儿我帮你搞定。露珠儿纳闷呢,难道他肯借她3万?

钱自然没借,不过,没几天小宝真的就欢天喜地的背着小书包上学去了,一分赞助也没交。后来,露珠儿才知道原来小宝所在小学的那个校长的女儿是对门老师的学生,真是一级压一级哦!

自从明白知识改变人生的硬道理后,乌贼两口子就整天教育小宝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小宝这孩子也挺争气的,从小学到高中,读书的事儿还真没让两口子操过心。按理说,乌贼一家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挺顺当的,你瞧,房子有了,孩子争气,车子……车子有,自行车。可人生就是那么奇特,当一切都有条不紊、风平浪静时,暗涛就会袭卷而来。在小宝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乌贼单位破产,他失业了。乌贼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家人的经济来源,现在,这个唯一的源头断流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乌贼娘老了,会时不时地病一下,医院成了她的临时旅馆。现在这医院,管你是直着进去的,还是横着出来的,钱是万万不能少的。唉,儿子读书要钱,老娘看病要钱,钱钱钱,到处都要钱,可乌贼现在就是没钱。乌贼愁得一夜白了头,走路都是佝偻着的,看来乌贼真的是老了。露珠儿是个极贤惠的老婆,老公下岗了,她不像有些女人那样总埋怨自家老公没本事,没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她安慰乌贼,老公,破产好啊,管你有权没权统统下岗,就像火星撞地球,管你有钱没钱统统完完。这叫什么话,乌贼摇头苦笑,再弄不出几个钢蹦儿来,我们全家完完。

露珠儿当然不会眼睁睁让这个家完完,杨家男人死绝了,不是还有杨门女将么?很快,她找到一份新工作,薪水不低,是给一家东北菜馆当厨娘。老板是露珠儿的老乡,叫量子,小小的八卦一下,若干年前,量子曾疯狂地追求过露珠儿,但当年露珠儿一心一意要嫁给城里人乌贼,对量子始终是不理不睬的,最后为了绝了量子的念头,还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露珠儿那一耳光给了量子无穷的力量,他发誓要努力,要奋斗,要在有生之年让露珠儿瞧瞧他量子不是窝囊废,他能比城里人过得更好。量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放过牛,养过兔子,喂过猪,积累了一些资金后,他开了个量记东北菜馆,生意特红火,还在几个大城市开了连锁店。量子是好人呐,不记仇,见露珠儿有困难,就以德报怨地收容了她。初恋的滋味是毕生难忘的,不是吗? #p#副标题#e#

露珠儿那么快就解决了全家的生计问题,照理说,乌贼应该高兴,可他就是不高兴,这几天他也在求职,每每碰壁,快50的人了,工作难找啊。老婆比他先找到工作,脸面上本就挂不住,老婆的老板还是她的旧情人,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露珠儿工作很努力,早出晚归,每天回家都是凌晨,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啊,就算老板是熟人,也不能仗势偷懒,露珠儿可不是会偷闲的人。

这人呐,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什么怪念头都冒出来了。乌贼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闭上眼睛就全是露珠儿和量子的影子。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他不敢往下想,却忍不住又去想,男人喜新厌旧,找情人是越新越好,一天一个更好,女人呢,女人天生是念旧的,量子,露珠儿,露珠儿,量子……他觉得他快崩溃了。

“喀嚓”门开了,时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露珠儿一屁股坐在床上,乌贼借势弹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睡,别人要睡。乌贼冲着露珠儿嚷嚷。

呵呵,对不起啊,老公,我吵醒你了。露珠儿向来没心没肺。

你都在干什么了,天天半夜三更回家,这个家都成了你的旅馆了,你干脆别回来算了。他们结婚二十年了,乌贼在露珠儿面前从没那么大声地说过话,老虎不发威,你当他是病猫啊。

老公,你这是咋地啦,我在工作。露珠儿也被乌贼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呆了。

工作?和老情人一起工作?那一定很有味儿,怪不得流连忘返,舍不得回家。乌贼冷冷地说。

若是换作平时,露珠儿早就“啪啪”两耳光扇过去了,可这回她没有,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幽幽地说,老公,你看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再鲜的花儿也成狗尾巴草了,除了你还会有人要我么,人家老板现在找情人都找小姑娘,哪能找我这样的,哈哈。

这一番话说得乌贼很无语,他细细的端详露珠儿,额头、眼角早已爬满了细纹,头发被风吹得乱作一团,中间夹杂着好多白丝,领口、袖口都有大片大片的油渍,二十年的岁月把一个妙龄少女彻底变成黄脸婆,这二十年来,他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作为男人,他感到无比愧疚。

乌贼的眼圈湿了,泪水便跟着下来,露珠儿上前搂住他,男人在女人面前有时就像个孩子,尤其是受伤的时候,乌贼被露珠儿搂着,索性就把头埋入她的胸口,“呜呜”地大哭起来。

露珠儿像哄孩子一样,紧紧搂着乌贼,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待乌贼渐渐平静下来,露珠儿逗他说,老公,我去倒杯醋给你喝吧。

乌贼“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露珠儿也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这一夜露珠儿没有睡着,她不否认当她看到量子成为大老板时她曾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假如当初她选择的是量子而不是乌贼,或许她现在可以像那些阔太太一样,衣食无忧,不用再为生活奔波,可以每天出入大商场、美容院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岁月无法再回头,人生只能往前走,这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曾为此笑话自己,恁傻。阔太太的生活未必及得上穷老太婆精彩,不是吗?她静静地闭上双眼,明天,等待她的又将是一天的劳碌。

这一夜乌贼也没有睡着,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直泻下来。

又是新的一天,露珠儿去上班了,乌贼想啊,自己一个大男人,要靠老婆养活,恁丢人,找不到工作也得想办法挣钱啊,他看到小区边上巷口有人摆了个小摊卖臭豆腐,觉得这不错,本钱小,至少不必付那高得吓人的房租了。可厨房里的那一套他向来不拿手,结婚前老娘做饭,结婚后露珠儿做饭,就算现在露珠儿上班了,那菜也是从店里带回来的现成菜,他热一下吃就行了,不会卖豆腐,那就卖水果,他去了水果批发市场,进了点哈蜜瓜、西瓜、菠萝之类的,去皮、切成片卖,生意不错,每天能赚个百儿八十的,乌贼很满足了,晚上一边点赚来的零钞,一边傻乐,这可比我上班强多了,上班的时候上面好几级领导管着,现在没人管了,呵呵。

没人管?城管是干什么吃的?那卖臭豆腐的风易白阿姨天天提醒他,不要太显摆,不要太嚣张,做人要低调,否则城管会找你麻烦,前年一个卖番薯的老伯就不听她的话,在城管面前还敢倚老卖老,结果被几条大汉按倒在地上一阵拳脚,第二天就死了。乌贼不信,就算是真的,这状况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现在政府不是号召要人性执法、共建和谐社会么?乌贼确实嚣张啊,他从小巷子卖到大马路,从大马路卖到大商场门口,只要人多、有钱赚的地方就能发现乌贼的身影。当一队城管出现在他面前时,想跑都来不及了。

为首的是个女的,和乌贼一样,架着一副眼镜,听说此女外号叫做超级小老鼠,对付流动摊贩很有一套,短短半年时间就连升三级,可见手段非同一般。只见超级小老鼠纤手一挥,几条大汉把乌贼团团围住,乌贼哪见过这场面,他心里害怕极了,却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你把东西留下,然后走人。超级小老鼠的声音非常尖细,却掷地有声。

同志,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你看,能不能……

不行,你违反了城市管理条例,严重地影响了市容市貌,不罚你款算是从轻处理了。

见乌贼还在迟疑,几条大汉不由分说上前要抢他的吃饭家伙,乌贼急了,挥了挥手中的西瓜刀,嚷道,谁敢上来,老子捅了谁,老子一无所有,不在乎和你们同归于尽。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乌贼自己,但这个举动很有成效,那个包围圈不断放大,最后一轰而散,超级小老鼠楞在当场,脸色微微发白,僵持了十几分钟后,城管全走了,五点半,是下班时间。乌贼手上的家伙一样也没少,周围围观的群众长时间的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回到家,乌贼才发现他的腿直发软,浑身都是冷汗,一下就瘫倒在床上。露珠儿回来后,他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露珠儿,露珠儿诧异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大拇指一翘,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公,你真棒!

经此一役,城管再也没来找过乌贼的麻烦。

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咱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咱是无产阶级,咱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咱怕谁啊,出来混,就是要嚣张!

小宝在大学里混得不嚣张,甚至可以用窝囊来形容,由于缺乏恋爱经费,他已经被两任女朋友甩了,他读高中的时候迷上了灌篮高手,最崇拜的是樱木花道,现在,他正在复制樱木的恋爱历程,看来,偶像的力量真是无穷大,难道崇拜偶像也有错?他算是看穿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口口声声爱情至高无上,看到了奔驰、宝马就飞奔而去,挥挥手,绝不带走一片云彩,什么海誓山盟,狗屁!Money才是真理。他没有Money,他能怨谁,怨自己没有一个当老总的爹?明显不能。小宝心里明白,他爹妈贡他读大学真是不易,至少没有让他申请助学贷款,那些申请助学贷款的同学,平时吃个肉都会遭人议论,还被别人拉到台上去当宣传工具,他宿舍里一哥们儿,从陕北来的,家里蹲窑洞,据说窑洞里只有一口锅子一个炕,穷啊,穷人就气短,被捐助人拉到电视台好好地曝光了一下,美其名曰宣传社会和谐,他看到电视上那哥们儿整四十分钟的节目脑袋全是耷拉着的,拿人手短,还不任人摆弄?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遭遇,女人么,跑了还可以找,咱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人多没错,可要找个高标准、低要求女人还真不容易,小宝现在的女朋友是山西来的MM,米脂人,长得不错,要求也不高,毕业后结婚,要有婚房,多大的无所谓,独立开间就行。这要求高么?比起那些要豪宅、要靓车的女生,还真不高。可小宝达得到么?达不到。那房价噌噌地往上窜,比刘翔百米跨栏的速度还快,就他爹妈那点存款,只够买个卫生间。那山西MM也很坦率,额就这个要求,达不到,88。 #p#副标题#e#

在这里,我们又要表扬一下那位名叫清风乌璧的算命先生,算得那叫一个准,他说小宝每逢难时必有福星相助,小宝现在缺房子,房子还真从天上掉下来了,他奶奶所居住的那个窝棚区要旧城改造,也就是说,要拆迁。那虽是个窝棚区,但地处市中心繁华路段,是真正意义上的白金地段。既然有本钱,那就得讨价还价,和拆迁一起诞生的一个名词叫做“钉子户”,大约就是这么来的。

“钉子户”么,古今中外皆有之,区别就在于“钉子”的质量,质量好的,钉得牢靠,得到的回报当然高,质量差的,那是豆腐渣工程,见钱就贱卖,回报自然就不高,不能怪别人,只能怨自己。

乌贼一心一意要当个质量好的“钉子户”,为了儿子,他也得当,附首甘为孺子牛啊,中国的父母哪个不是为儿女作马牛的。

机器的轰鸣声,吓不倒乌贼;断水断电,吓不倒乌贼;半面墙塌了,也吓不倒乌贼,咱用几根木头再把它顶起来。被吓倒的就不是好汉,好歹乌贼也是几十年的老党员了,我们共产党员的意志都是钢铁铸成的。咱啥都没有,有的是时间,耗,和房产商耗,看谁损失大,看谁耗得过谁!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群众的力量的是巨大的,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乌贼娘,深谙此理。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了,硬要出院回家,她要助儿子一臂之力,儿子一人要家顶着,她不放心呀,用她的话说,死也要死在家里。别看老太太小胳膊小腿的,脾气特别扭,谁的话也不听,没法子,只能把她抬回家。乌贼母子俩多少年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了,虽然生活条件很恶劣,但感觉特温馨

可总有人要破坏温馨的场面,那天一大早,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还拉上了黄色警戒线,公安、城管、120、119、还有房产公司的各位大爷……那场面,真是空前壮观,人到得真是齐全,抓贼的时候,人都到哪儿去了?可见贼和“钉子户”的待遇还是很不同的。他们先拉上警戒线,生人勿近,接着派人架住乌贼,不让他乱动,免得乌贼一时激动抱着煤气灌不放,然后把屋里的家具电器、锅碗瓢盆连着乌贼娘一起抬到屋外,最后,只听见轰得一声,推土机推倒了整个屋子。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地方,看得出我们的公安同志平时还是训练有素的。

这种做法当然是不正确的,法律不是规定不能强制拆迁吗?法院判决如下:房产公司赔偿乌贼家一切因强制拆迁带来的财产损失,并在拆迁安置地安置一套60平米的住所给乌贼…。。新房的安置地乌贼并不陌生,在城郊,就是原来乌贼的厂区,全是半竣工的住宅楼。

这样的判决,似乎双方都很满意。就在拿到判决书的那天,乌贼娘去逝了,临走时,她紧紧拽住露珠儿的手,说了句,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露珠儿哭了,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乌贼娘。

乌贼娘下葬的那天天空特别蓝,空气也很清新,乌贼刷黑了墓碑上的红字:先妣悠然之墓。林中的儿在欢叫,乌贼叹道,这个社会真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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