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爷之死

2008-10-23 07:57 | 作者:潇湘雁 | 散文吧首发

“麻爷死了!”一大早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象十二级台风,迅速刮遍了马洼村大街小巷旮旮旯旯……

马洼村以及周围方圆几十里地界,一提起“麻爷”,那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他那传奇的身世和被神话了的故事

近年来,麻爷虽然年逾古稀,在村里也还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硬梆梆的人物。

麻爷本姓马,个头不高,光光的脑袋,满脸麻坑点,一双三角眼,处处透露着狡黠的本性。高兴时,他便从屁股后掏出那杆小竹吹,在荷叶包里挖一锅小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麻爷平时话并不多,一笑起来,让人觉得他满脸麻子都在笑;生气发怒时,目露凶光,满脸麻子仿佛也会成为杀人武器一般。

麻爷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为养家糊口,父亲不得不外出谋生,一去数年,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以至于后来他不大记得父亲长得什么模样。十五岁那年,母亲因伤寒加上饥饿,一病不起,没有法子,麻爷瞒着母亲将九岁的妹妹卖到了山西。等从邻居那儿得知实情,事情已无法挽回,母亲气得一命呜呼。

麻爷从此浪迹江湖,了无牵挂

解放后,麻爷又回到马洼村,对于往事,麻爷讳莫如深。

回村后,因麻爷也算是苦大仇深,村里将地主马大槐的一个四合院连同五间堂屋分给了他。可麻爷经常不参加村里集体劳动,整天往外跑,村民们虽然不知道他干些什么勾当,但时间一长也都习以为常。只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仍是孑然一身。

不久,村小学新来了一名年轻女老师,同来的还有她四岁的女儿和满头银发的老娘。据好事者说,这女老师姓黄,原是城里某豪绅的姨太太,男人死于战争中,为避世谋生,只好带着女儿和老娘来到黄河岸边的偏僻小村教书。

自此,麻爷有事没事常光顾小学,帮着劈柴挑水,修房补漏,做一些重体力活。日久天长,无依无靠的黄老师对麻爷渐生好感,再加上麻爷见过些世面,颇善察言观色,讨女人欢心,一来二去,两人便暗生情愫。但是,黄母看透麻爷不是正经庄稼人,不值得女儿托付终身,坚决反对两人结合。然麻爷是何等样人?岂容到嘴的鸭子重飞上天,毅然在一个秋天晚,趁着如水月华,伴着黄河波涛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第二天,呼天无泪的黄母跳进黄河去龙王那里喊冤叫屈了。

事已至此,黄老师也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搬进了麻爷的四合院。

村里的年轻小伙子既艳羡麻爷,又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麻爷依然我行我素,神出鬼没,逍遥自在。

六十年代中期,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革命形势如摧枯拉朽之势,一夜袭卷全国,一切牛鬼蛇神统统打倒在地,并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黄老师因身世问题自然也不例外。书是教不成了,被勒令回村参加劳动改造。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此时,县公安局把麻爷抓捕,罪名是倒卖牲口、走私粮食。这件事当时轰动了整个县区,那年代,投机倒把与现行反革命大概没有什么两样吧!

七十年代中期,麻爷出狱后,在马洼村老老实实地呆了几年。但是整天看不到脸上有一丝笑容,那满脸麻子好象颗颗都能拧出水来。

俗话说,山不转水转,走到沟底好上坡。

儿子马如龙出生。中年得子,一下子让麻爷精神抖擞,他决心把儿子培养成人中之龙!

麻爷整天把儿子架在脖子上四处转游,见了高一辈或低一辈子的人,总开玩笑叫唆儿子骂人,听着如龙含混不清的咿呀学语,麻爷一边帮着骂,一边哈哈大笑。

七十年代末,从广播报纸以及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让麻爷感到国家的农村政策要变动!麻爷的心也在偷偷地动了!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拿不准的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麻爷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在厉兵秣马。

接下来,黄老师恢复工作,补发了工资!

八二年农村土地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机会终于来了!人走时运马走膘,看来麻爷这匹老马真得要马跃檀溪了!

八三年,麻爷家的责任田不种庄稼,全部种上了树苗!

八四年,麻爷上了趟山,赶回十几头牲口,在县城的骡马市上卖了个好价钱!此后,因农村地块小,家家户户需用牲口,各乡镇甚至县城的牲口市经纪人中,麻爷成了红人。

八五年,麻爷把村里那片只长芦苇不长庄稼的三十亩黄河滩盐碱地承包了,种上桃树、苹果树。

麻爷把女儿全家的户口转到县城,吃上了商品粮,把儿子也送到县城读书。

八六年,麻爷拆掉马财主的五间堂屋,盖起了全乡独一无二的砖混结构两层小楼。

幸福时光如穿梭一样,不知不觉进入九十年代,麻爷成为远近闻名的致富能人,事业如日中天。

可美中不足的是儿子马如龙既不好好读书,也不喜欢跟着父亲做生意,只喜欢呼朋唤友,天天与一群小弟兄东奔西跑,打架斗殴。倒是那股机灵劲和处事勇武狠辣的性格,颇有麻爷年轻时的风范。麻爷想了几天,干脆把儿子送去省城的武校学习,这年头,自己的事业和儿子的性格都适合走这条路。

再说了,麻爷年事已高,将来还要靠如龙来承继事业,这年头不会两把刷子如何混迹江湖,支撑门户?

三年磨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儿子果然不负所望,武艺精进,体格魁梧。麻爷又打关节跑关系,为儿子在省城某单位谋了个保安的差事。每次儿子来家,看着那彪悍英俊的模样,麻爷打心眼里往外高兴,连脸上的麻点也高兴得笑成了八瓣。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九六年天一个深夜,麻爷与老黄刚刚看完电视,躺进被窝里,计议着这两天媒人给儿子介绍的姑娘。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这么晚喊门。”麻爷一边嘟嚷,一边穿衣起床开了门。

黑暗中,一阵寒风,进来一人,浑身鲜血。

“谁?”麻爷大惊。

“嘘,是我,!出事了……”

麻爷这才看清是如龙,忙关门进屋熄灯……

片刻,麻爷家的门又悄悄地打开了,麻爷伸出脑袋,看看外面确确实实没有人,才摆了摆手,一条黑影慌慌张张地出了麻爷家的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天刚亮,一辆警车响着刺耳的汽笛,开进马洼村,直接停在麻爷家门口。

马洼村又一次震惊了!

马如龙参与黑社会斗殴,打群架械斗,用刀连捅死三人!

麻爷家门口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公安干警面前,麻爷夫妻痛心疾首,声泪俱下。这可恶的孽种一定是疯了!抓住他一定要依法严办!

问过情况,公安干警见没有其它线索,驾车离去

马如龙上了电视,全国通缉!

此后,麻爷有一年多时间很少出门,地里果树,外面生意都交与女儿女婿打理。有时偶然到果园里看看,也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见了熟人也只是干瘪瘪地笑笑,每天只是满腹心事地端着小竹吹抽旱烟。

这样过了两三年,外面再也没有马如龙的消息,村人将此事渐渐淡忘。

一九九九年天,马洼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村供销社倒闭,村民们存在供销社的款取不出来了。

这对于整年以土地为生、辛辛苦苦积攒点血汗钱准备修房盖屋、娶媳嫁女的农民们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村民们先是怒火冲天,满街骂娘,后来,串通一气去县里上访。可到县城一瞧,问题大了!县里很多地方的基层供销社都关门大吉了。由于经营管理模式不适应市场形势,长期以来积存的矛盾暴露无遗,资金回收不力,周转不开,供销社无力支付股民存款。

村民们忿忿然而归。晚上又聚在一起,商量如何讨回血汗钱。说来说去,没有什么高招。吵闹中,不知是谁提到麻爷,大家忽然觉得看到了希望,一起嚷嚷闹闹跑到麻爷家中。

麻爷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再三推脱。然而终究经不住大家再四肯求,这可都是老少爷们的血汗钱啊!何况也有自己的两万多块钱。

麻爷嗞嗞溜溜吸完一袋烟,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开口说如此如此……

次日,马洼村几十口老头老太太到县政府静坐……

领导顿感事态严重,遂要求马洼村村民们选出代表,前来商谈解决问题之方案。

代表团自然以麻爷为核心,麻爷成竹在胸,侃侃而谈。

不数日,县政府派驻工作组,将马洼村供销社库存化肥等农用物资作价抵给村民,又将房屋等资产拍卖,按比例偿还村民存款。马洼村股金问题成功解决,不仅村民满意,而且为全县提供了经验。

麻爷又一次出了名。

自此,麻爷又开始经常在村里四处转转,坐在街坊邻居的门口扯些闲空。马如龙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村人无人再提。

岁月流逝,韶华易老。麻爷已渐无当年风采,家事全部交给女儿女婿。只是麻爷会间或在村里消失一段时间,村民一旦问及,女儿回答说和母亲外出旅游散心去了,村民们也无人追根求源。

二零零四年冬天一个早晨,吃过早饭,麻爷照例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抽着旱烟。

“铃铃铃……”电话铃忽然响起来。

“谁呀?”麻爷转身拿起听筒。

“爸,如龙被县公安局从黑龙江抓回来了……”电话是女婿从县城打来的。

当……

电话听筒掉在地板砖上,麻爷侧身倒在沙发上。

正在厨房洗碗的老黄闻声赶来,只见麻爷两眼圆睁,大张着嘴,汗珠从脑门上渗出来,满脸麻点剑拔弩张,右手紧握着那杆小竹吹……麻爷已然断了气!

麻爷死了!

麻爷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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