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辘轳声

2012-01-24 15:33 | 作者:我骄傲 | 散文吧首发

裴国杰

我生长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泥土里泛着亲昵,呼啸中带着托付。村民对石头有执着,无石不村,无石不路,无石不院。喜石者,西石也。

沿学校后墙往西走便是景楼宅院,举目一批批明清古建筑群栉比鳞次,随着时代的更替,相继而成。一街两行,各有其所,展现了老村的乡土气和古朴味。家家院落俱是以石为基,垒石为墙。南北崖的官道,全是用黑、白、绿、赤、黄五色石块铺成。相书曰:“五行齐全,洪福连连”。人们用“大如碌碡,小似拳头”的石头,大小交错,长圆互补,黄白相映。碎石补其缺,泥沙充其缝。恰逢雷刚过,人们呼吸者清新空气,站在宽敞斑斓,不粘不滑的石坡上,雨水从脚下涓涓流去,别有一番情致。“以人为本”也不是当今人的专利,我们的先人早已把它体现的淋漓尽致。此路中高边低,高处一溜石头大小相称,整齐如珠。行走正中一步一石,不偏不倚,不长不,根本没有难走的感觉。步步登高,似天街、如神道。此情此景,在方圆十里八村,也是独一无二的景致。

石坡中有一青亭。亭者,有顶无墙之所也。西石人的绝顶聪明表现于此,六角之“亭台楼阁”,在古宅群里分外显眼。它是我左邻右舍的能工巧匠们一铲灰、一块砖、一把泥、一片瓦精工而成,亭子的顶是圆上带尖,角是弓中带翘,檐是直中带弧。亭内顶绘有太极和八卦图。往远处看:槐花像漠漠飞般洒落在人家庭院,毛毛细雨如罗面,垂柳丝随风摇曳。燕语叽叽榴吐火,莺声呖呖柳含烟。小伉俪在朦胧中依偎,如若西湖畔许白人仙同恋,演绎风流韵事。仰望石墙深院,云雾飘渺;俯瞰天街神道,胜似画图。亭子下有古井,井口是用一整块厚石板凿成,口边立一石碑,上头也凿碗口大的洞。架一根平木一边挂辘轳,一边吊磨盘,好一个四平八稳的汲水架。辘轳,星转斗移,寒来暑往,经风吹雨打,早已消磨了它的棱角,一身滚圆上被井绳勒出圈圈凹痕。儿时常爬到井沿朝下看,井底水面像磨盘大的圆月,鉴可照人。“飕、飕”凉气从井口腾腾而出。男人们黎明即起的头件事就是去挑水,把水缸倒满满的,再安排当日的活计。他们把桶放到井台上,先来个三环套月,再摇晃一下,看是否挂妥了。古铜色汉儿们一手杈腰,用另一长满厚茧的手掌摁住辘轳控制速度,“吱嗷、吱嗷”——“啪”,桶到井底。再手握辘轳把,“吱咛、吱咛”一圈圈地绞上来。小时候看大人们绞水,充满了好奇与羡慕。他们挑上清凌凌的水,扁担“咯吱、咯吱”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碰着人点点头再问个好。这是清晨最美妙,最悦耳又和谐的乐曲。等我年龄稍大些,也重复着他们的动作,绞水时觉得有些吃力,往“定子、转子”处“呸、呸”两口吐沫,“吱咛、吱咛”声,旋即由高音变成低音了,轻巧了许多。遇见年老体迈者,还得帮他们绞上来,再拎到井台下。

每逢岁末年底,勤快的老妪、媳妇们,早早来到井边。放下水桶和搓板,抖出散发着污秽味的床单、被里被表和衣服,有公婆的、丈夫的、孩儿的,还有隔壁五保户的。男爷儿们绞出水来,“噗嗤、噗嗤”地叼根烟卷,聊二丈八。女人们则不顾寒风刺骨,打打肥皂,洗洗涮涮,顿时“旧貌换新颜”,她们喜在心上,笑在脸上,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年。

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不愉快的事常会发生。村里头有的人头被辘轳把打流血了,表姐的胳膊也被打骨折了。新打的牛皮绳缠在辘轳上,绞出来的水面上漂着几根牛毛,还得用手撩出去。有时邻居的桶没套好,掉到井底里,找几个人用两个镜子返光往出捞,实在捞不出来,就吊下去个人,一连就能捞出五六只,掉桶的人脸上带着谢意,笑咪咪地把桶拎了回去。至于井底有多大,掏井人说一丈高的梯子撗在里面也能打来回。三九天滴水成冰,满石坡的溜冰也着实让老年人步履艰难。我村共有三井一泉,它们功不可没,见证着古老的村落的步步变迁,岁岁更新。无私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西石人。

古井青亭,辘轳转悠。清泉石上流,扁担咯吱吱。古井的荒废就在一之间。一九九一年,是西石有村落以来最值得歌颂的一年,它改写了西石人凭手绞肩挑吃水的历史,村委会投巨资实施饮水解困工程,干群齐协力,不几个月时间,创建几座蓄水池。白色塑料管走村串院,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泉水送到千村万户。水龙头一开,幸福水哗哗声,村妇甜甜的笑声,鸡鸣犬吠声,奏出悦耳的田园交响乐。饮水当思源,乘凉莫忘本。还是共产党亲,社会主义好。时下热火朝天的新农村建设,连片的现代化建筑如雨后笋,拔地而起,城乡差别逐步缩小,到处都显现出都市的气息。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我成年后奔波它乡,对故乡的牵念愈发强烈时,耳边就依稀传来了古亭里熟悉的汲水声:吱嗷……啪……吱咛……咯咯吱吱……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