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木头

2012-01-17 20:50 | 作者:一粟 | 散文吧首发

它是一张椅子,由普通偏上等的木料制成。人都说它没有生命,可是它很清楚,它是活着的。当它被人类眼中的活物——树上面砍下来的时候,它很清楚地感觉到躯体被某种硬物生生地割据,那一种痛永生难忘。以致它的灵魂被这痛的回忆紧紧拉扯而不致魂飞魄散。它的眼里缀满了泪水,它不想离开,但它不得不告别树桩,告别枝叶,告别它一生最热的这片土地。

它是一个木雕,由最上等的阴沉木精心雕刻而成。“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便是形容它的出色。人都说它是一块有灵性、有生命的木头,当它在河床中沉睡数年被人们挖出来的时候,人们的赞声不断滋养它骄傲的情绪,它的灵魂被虚荣心紧紧缠绕,不得离去。直到它被名匠精心雕刻成一座佛像,被主人炫耀似地摆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大厅里当然不止它一块木头,但它知道,只有它是最好的。价值、地位被认可,它的虚荣心被无限地膨胀,以致目中无木。

它是一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木头,当它被制作成椅子的那一天起。它告诉自己要尽最大的努力奉献自己,哪怕它只是一张椅子,哪怕它所能做的,做多也只是让主人在疲累乏力之时,停驻休息之用。它不介意自己出生平庸,它发誓要做最坚固的椅子。当它被带到这个并不怎么富裕的家庭时,主人总是喜欢坐在它身上工作,看得出来,主人很喜欢它。它也尽心尽责,把最稳妥,最舒适的感觉贡献给主人。

三十年后,主人已经是这座城里数一数二的富人。家里的家具早已换了不知多少套,甚至还搬了三次家,什么都变了,但唯独它和主人没变,主人对它的感情还越发深厚了。尽管老旧,但它的结实与稳妥却时常被主人夸赞。主人喜收藏各类珍贵的木头。一次,主人愉悦地拿来一块精致的木雕,然后坐在它身上研究。它看着那木雕,无端涌出一份亲切之情,椅子试图抓住这份亲切感,它努力地对木雕表示出欢迎、友爱。然木雕却对它嗤之以鼻。

终于,如木雕所愿,它被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它对椅子所表示的友爱不以为然,它对它爱搭不理,生怕和它多讲一句话,便失了身份、失了价值。椅子默默流泪,不知为何,只觉伤心。一段时间后,木雕虽摆在显眼的位置,但它终觉孤独难耐,从它身份突然被人们发现、抬高之时,与它相伴的除了人们的赞叹声,就只剩自己的骄傲之心。它与心对话,心却骄傲得连它也不理睬。

今天,椅子一如往常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着木雕,它只想对木雕表达自己的亲切感;木雕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昂首挺胸,只是心似乎动摇了一点,它也忍受不了这孤寂,孤独与骄傲不断斗争。突然,椅子一声喊叫,让木雕的心没由来的抽动了一下,以致脚下一滑,从高台上狠狠地摔了下去……木雕被摔成了两截。这让椅子看到木雕的心,它比第一次更加悲哀地痛呼一声。就在刚才,椅子终是敌不过岁月的摧残,身体的痛楚让它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疼。可当它看到断裂的木雕将心袒露在它眼前的时候,它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这没由来的亲切之感缘自何处。它们同是一颗树上的木头啊。

当年,椅子和木雕所生长的这颗树木,遇上一场强烈的暴风,树木抵挡不住狂风像大刀似的刮来,被吹断了一截,但它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后来,断木被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冲入河流深埋于河床之中,数百年后,它被人挖出来,却已经身价百倍。机缘巧合,它们却重逢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它便已不再是令人盛赞的珍宝,而它也不是主人不舍抛弃的椅子。它们出自同一颗树种,如今,它们又同是被遗弃的木头。原本一体的它们,饶了一个大圈,竟又深深拥在了一起。

它们曾一同成长,一同努力向着阳光,一同发誓要活得出色。如今,一个追求物质,一个崇尚精神,却依然一同走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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