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4】

2012-01-07 16:19 | 作者:花不语 | 散文吧首发

十二:老郝狗肉

也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假期里最感兴趣的就是我村的大集上,用猫似的鼻子去闻闻“芝泮烧肉”还有“老郝狗肉”。“郝”,乡里人念“伙”。至于“芝泮烧肉”,流传至今,在潍坊也是名吃了。今天单说这“老郝狗肉”,却是失传了很久的小吃,想起来不说哈喇子会触动心中的馋虫,那种儿时温馨记忆会随着笔端的移动,慢慢疏散着年少的懵懂和无知,更多的是对岁月的一种怀念和追忆。

一种东西一旦和故乡沾上边,这种东西留给你的就是一种浓浓的乡情了。

我的村子不大,但是十里八乡之内只有我村是大集,五天一轮换的集市是我和小伙伴们最盼望的,盼望的不是父母会从鸡屁股里换得的零钱会给我们买一些好东西吃,而是在集市上可以看到很多好奇的新鲜东西,还有姐姐们长长的麻花辫子,漂亮若桃花似地的脸蛋。

我和兰最喜欢的是蹲在“老郝狗肉”的一旁,一边看老郝用那杆光滑如岁月的铜盘小称给顾客称狗肉,一边仿佛两个小狗似地吸吸鼻子。“老郝狗肉”源于他的名字,老郝快七十岁了吧,一件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白士林上衣,裤子纯青色,针脚匀称细密,裤脚处缠紧黑色的绑带,青色布鞋,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卖狗肉的。那个油光的狗肉盒子,像一件被时光打磨过的工艺品,我问过老郝爷爷,说是柳木做的。日久年深,盒子透出一层红色,在油的浸渍下,越发地油光可鉴。

父亲说“老郝狗肉”有年岁了,解放前他的狗肉老百姓没有口福品尝,没等放好盒子,大户人家就把狗肉包圆了。解放后,老郝为了让大家都品尝到他的狗肉,立下门规:一次只准买不超过三元钱的,那时一整盒狗肉也就十几元钱吧。十几元是一个民办教师三个月的工资,也是我父亲半年的残废金。

我和春兰在集市上逛一圈,看看没什么好玩的,最后的根据地就扎根在老郝的身边,看到大娘婶子拿个粗瓷大碗来来往往地买狗肉,有买五毛钱的,有买一元钱的,村南头小石榴家最有钱,每次都买三元钱的,他一边用手挑起一块狗肉塞入嘴里一边啧啧地嘟哝:“如果不是不让多买,我想买十元钱的,一次吃个够。”他买狗肉用的是一个大泥瓦盆,老郝已经给他加称了,每次他还是要从盒子里拿一块放到自己嘴里,吧嗒几下再舔舔自己发黑的手指。他的这个肆无忌惮的动作,我和春兰都想效仿,可是每当我们伸出我们干瘦的小黑手,立时会缩回来。我们胆小。我们也知道我们是女孩,为每次来老郝身旁蹲点,娘已经多次数落过我们,就你俩这两个馋虫,以后谁家敢娶你们做婆娘,娘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说,长大了,我谁也不嫁,我要在家里养娘。

看到老郝用那把猪脊掀板切在那很弹性的狗肉上,随着狗肉有频率的晃动,我和二妞满眼里是那即透明又很性感的狗肉,仿佛狗肉即可会滑入我们的肠胃,并且在意念中嚼动,我俩的样子像两只小狗,眼睛里也射出狗的光芒。

我们这两个忠实的看客不是没有报酬的,老郝的狗肉也就半个时辰就会卖光,很多迟来的人会抱着遗憾离去,每次老郝总会留一些肉冻给我们,他轻轻用那把敏熟的猪骨板子,把那些小块的肉冻小心地挑在我俩的掌心里,这就是我俩扎堆的最惠享受了。

没有顾客的时候,老郝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多数与狗有关,他说老郝狗肉还有一个传说:在他爷爷的爷爷的那辈,他家来了一个要饭的,那时他爷爷的爷爷也穷,这顿饭他家只有一大碗南瓜汤,但是他爷爷的爷爷给了那个要饭的,要饭的如果再不吃饭就会饿晕了。为了报答他爷爷的爷爷的这碗南瓜汤,那个要饭的就传给了他爷爷的爷爷做狗肉的配方。说完这个故事老郝还会用他那满是青筋却温柔的手摸索着狗肉盒子说,吃这东西是个无底洞,美食也要善食,宁缺毋滥的东西必是好东西,一旦满大街是了,好坏没法说,原滋原味就没了。所以说,吃和做人一样,是种智慧。我一个大集就做这一盒子狗肉,给再多的钱我也不做。再说狗也是看家护院的,哪有那么多的狗杀呢,把狗杀光了,人和谁做朋友呢?

当时我听不懂老郝的话。长大之后想起他满面红光的脸,才懂得做人不能只满足口腹之欲,还要保护生态。

一次,我村的五保户九奶奶病了,做都想品尝一下“老郝狗肉”,可是九奶奶没钱,当我唯唯诺诺告诉老郝时,他用一张大草纸给我包了一大块狗肉让我给九奶奶送去,当九奶奶病好了让我下集去感谢老郝时,我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集市上的人都在议论老郝突然去世的消息,他的狗肉配方还没有来得及传下来他就得急病去世了。还有的人说,当时要饭的传狗肉配方时,说只传男不传女,而老郝只有一个女儿,这个“老郝狗肉”的秘方也就失传了。

“老郝狗肉”,像一棵柳树扎根于我的童年深处,即使失传,在我的心田上,也如一幅淡淡的水彩,让故乡缓缓地淌在我的文字里。

十三:火

二年级的时候,办公室前盖了一排水泥矮房,用来养兔子。我班分到两个兔子,两个小组管理,我和智华一组,春华和凤梅一组。

家里的麦麸是用来喂猪的,问母亲要是万万不给的,也是偷。把麦麸包在我的本子纸里塞在我的裤子口袋中,去学校时用水拌好给小兔吃,智华把家里捎来香菜叶子,我告诉她下次带的时候,把叶子用菜刀磨碎,掺在麦麸里,小兔吃,还肯长膘。

我们的兔子长得很快,凤梅和春华的不爱长,还咬人。莲香老师让我们两个组换过来,我不换,说凭什么。

星期天,我们几个去树林子割草,秀方爷爷还是阻拦,但是口气软了,如果不破坏树木,只挖野菜什么的,是可以的。割满筐子,我就和智华春兰玩“飞”。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小伙伴和对面河崖村的小伙伴干架了,男生扔石头,女生站在河两边对骂。我村的小伙伴骂:“小河崖,真是坏,生了孩子没屁眼。”他们那边骂:“你爹坏,你娘坏,你们一家子都很坏。”骂着骂着那边的人过河到这边了,有的还滚起来干架,一个孩子被打哭了,一个认识的过来一问,还是汝界大姐的孩子,这个和他干架的还是他的叔舅舅。

因为是亲戚,就和平解决争斗。几个小伙伴坐下来,女生互相说傻话,就是讲故事。男生爬树捉,鸟窝多得很,黑喜鹊的窝搭在高高的毛白杨上,我班的王福来都能爬上去掏鸟蛋,有时掏出来的是小鸟,我让他放了他们,他拿着小鸟转着树空躲着我跑。王洪波为阻止我追王福来,拿起弹弓射伤过我的右手指。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吃饭,回忆起小时候,我谈到这个细节,他说不可能吧,我那时老实。

少时的我们像一群马峰,稍有风吹便草动而起,沸沸扬扬飞满天,至于蛰伤了谁,纯属天真。

不几天,学校里组织学生给生产队割草,我管记账。

我班割草的任务是每人12斤,记账的不用去割草。王桂香割得最多,18斤。红梅只割了10斤,她姐姐让我给她记上12斤,我不记,她就狠狠地掐我的腮帮子,我还是不记。晚上的时候,我的腮帮子肿得生疼。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被马蜂蜇了。

智华春兰一点不爱学习,其中考试的时候,莲香老师让她俩回家,让我给她俩过后在我家补考,开卷考试她们也不会,总是问我,我只回答一部分,说得七十分就可。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自己做了莲香老师的帮凶,每个孩子都有考试的权利,仅仅担心学生会影响班级的学习成绩而剥夺一些差生的考试资格,作为一个人民教师是有失师德的。

有的东西长大了,经历了,才懂。

麦假的时候,学生要去生产队参加劳动,我队是莲香老师带队,大的学生拾麦子,小的学生收麦子。我穿袖,收麦子,胳膊上划得一道一道的。源泉是队里最讨厌劳动的男生,和二姐一班。女生到地头了,他还落在最后边,每次都是几个女生帮他。莲香老师批评他太懒。休息的时候,队里送来米汤水,有时是绿豆水,喝水要背语录,背过的先喝,背不过的后喝,我早早地背熟,高兴地喝着米汤水,可是看到低头耷拉甲的源泉,就于心不忍。这个人后来在卫生局工作,工作悠闲,天生不是劳碌的命。

麦子收获后,麦穗留在生产队,麦根草分给社员。每次分回家的麦根草,母亲都会仔细地挑拣出漏拉的麦穗,很多麦穗被铡刀铡得剩下一半,麦穗母亲晾晒在自家的场菀里,拣好的麦根草母亲捆成一小个一小个的,父亲有空的时候就跺成麦根草垛。天或者来春,会有人上门收麦根草,收去造纸。麦收后,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个麦根草垛。我村数保森娘垛得麦根草垛漂亮,圆溜溜的,像小伙伴玩的陀螺,也像春天空中飘过的旋风。

一些麦根草要留下做苫子,盖玉米,盖瓜干还要编织好盖墙头,凡是需要遮盖担心被水淋坏的东西,都是用麦根草做苫子。屋顶上也是麦根草的,几年后,产瓦,才换为青瓦,几年之后,换为红瓦。

父亲的牛脾气,对一些弱者的保护,终是得罪了人。一个漆黑的晚,我家的麦秸草垛起火了,有人纵火。

父亲在历次的运动中都因为参加革命而被批斗,母亲的神经几度遭受打击,最后遇到惊恐的事情,抽风。起火的这晚,母亲大哭,哭她的那垛麦根草,哭她的命运,哭没有了这垛草我家漏雨的房子就没法更换屋顶。哭着,哭着,母亲开始抽风,我们几个吓的大哭。父亲照护好母亲后,沉默地抽烟。

那晚,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像一块烧红的生铁,一直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评论

  • 远征:年轮总在不停的旋转,岁月吹老了容颜。忆童年,感慨万千……
    回复2012-01-12 22:28
  • 花不语:回复@远征:童年给我们的生命添加上浓厚的底色。
    回复2012-01-13 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