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2008-10-21 15:44 | 作者:nameisgod | 散文吧首发

??妈妈一直希望有一个女儿,80年代初,计划生育还没有现在这样紧张,允许生两胎,我和哥哥就来到了陌生的世界。妈妈想要个女儿,可是哇哇大哭着降生的弟弟让家里被罚了不少的一笔钱。

??当时我刚好三岁,连记忆都不稳定的我竟然能感受到妈妈亲吻弟弟时的欢乐中藏着淡淡的失望。

??男孩子大抵都是这样子吧。幼小时很依恋妈妈,到了能淘气的年龄就开始排斥妈妈,因为妈妈总是自己耍乐的“障碍”。再长大了一些就对爸越来越崇拜。爸爸就像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山,且无所不能。爸爸在自己心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却越来越不服气妈妈了。

??记得有一次全家五口散步,我们三兄弟都往爸爸脚边缠,弟弟还是从妈妈的手里挣出来的。我回头看见,年轻美丽的妈妈站在一旁一脸幸福的灿烂笑容。年小的我竟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大概是一种类似害怕别人孤单的感觉。于是我走了过去,伸出手来,妈妈开心的地一把抱起我,亲吻我的脸,笑容愈加灿烂了。可是她没料到年幼的我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走过来的。

??我的童年不乏泥巴、玻璃球和打闹,但每当哥哥和弟弟都跑到爸爸身边时,我总是下意识地就往妈妈身边靠过去。

??少年时,儿子眼里的爸爸都是伟大的。我不知道女儿眼中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男孩子很少会去学妈妈的缝补洗煲,天性的不喜欢。

??但是我学了,妈妈的家庭主妇功夫我都学,我似乎害怕妈妈的出色的本领会因为没有女儿而失传。

??首先我想提的是织毛衣,乡里邻居的妇女没有不佩服我妈妈的。各类衣服与帽子的编织,妈妈无一不精通,还常常创造出一些新的针法。当时似乎妇女都清闲的很,整天堆在一块织毛衣,互相炫耀,互相交流。

??别的男孩子在游戏的时候,我忍受近千只鸭子般的喧闹,盯着妈妈手中的针线飞舞。妈妈一边也聊得起劲,但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渐渐地,我便入了门,从最基本针法开始,妈妈不遗余力地教我。我当时手很小,如妙龄少女的手一般,灵活。而且我似乎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过了一段时间,我便挤身“高手”名列,可以自己编出一些小东西来了。

??如果缝补界是一个江湖的话,我妈妈肯定是位求败的绝顶高手。缝纫机、剪刀、针线,无一不用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我敢肯定,任何一个处于我这年龄段的女孩一定会对妈妈的工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怎么崇拜也不过分。虽然受拿针捏线的乏味与女子气让我无法忍受,但一看到妈妈那份沉醉的喜悦、那无比深的目光,我想玩耍的心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我躲在妈妈的怀里,感受着妈妈的温暖,妈妈拿着我的手,稍弯着腰,脸贴着我耳朵上方,一边说,一边手把手地示范,还不时侧头看着我认真又着急的脸,露出舒心的笑容。妈妈喜欢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一直抚到肩膀,仿佛我如同龄少女般,梳着略显黄色的长发。

??我完全陶醉在妈妈母性的温柔和气息中。我甚至有些嫉妒女孩们有更多的机会去享受妈妈的这份温柔。对于男孩子来说,也许只有在婴儿时期才能品尝这份温柔,长大后或者就再也寻不到一丝残留的记忆。

??家中的所有的节日都是由在妈妈亲手指挥下度过的,过年的拜祭香烛要怎么点,桌位要怎么摆,阴历初几的时候又不能干什么……说得的头头是道,我们依话行事便得了。从下厨到桌上的摆设,妈妈总是喜欢唤我在身边,一边忙活一边不断的向我叮嘱着什么。我当时嘴里应和着,却没往心上放,就惦记着桌上的糕点。

??人们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天下的妇女会安排好家庭里的所有事情,然后他们就去干那些所谓很重要的事情。其实,谁都在遗忘,某些风俗传统一旦被妇女忘记了,往往就也被世人忘记了。对于我来说,生命其中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阴历的6月27日,那就是我妈妈的生日

??有一点我没做到的是勤快。农村的女孩天生就很会帮家里干活,我却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只热衷于往家里扔脏衣服和疯狂地玩耍。

??再后来,我发觉我能继承妈妈的东西越来越少,我的双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笨”。我的缝功、织功等都在下降。我变得有些粗手大脚,仿佛就算我刻意去模仿妈妈,却似乎总有一些力不从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上发生的变化让我初步了解男儿的概念,我常常能感觉到体内涌动着无限的力量。我领悟到,男儿就是有责任要保护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我开始练拳,并迷恋上了各种运动。

??上了初中后,我懂得了更多。我发觉……

??我看到一位妈妈抱着两三岁的女儿倚躺在一张软睡椅上。女儿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小嘴亲昵地在妈妈的脸上蹭来咬去的。妈妈则笑着把脸迎着女儿,鼻子里“唔唔”地逗乐着。玩累了,妈妈和女儿面对面,女儿小嘴动着,妈妈也如呓一般喃喃自语,用只有母女俩才能听懂的语言交谈着,这也是世界上最简朴和最美妙的语言。

??我看见两母女在一起洗衣服。妈妈在用大肥皂,女儿在用小肥皂;妈妈面前是一大堆衣服,女儿面前是一小堆衣服;妈妈在搓,女儿也在用力刷。妈妈忽然直了直腰,手在背后捶了捶。侧过脸看着女儿认真而涨红的小脸蛋,她鼻子上沾有一块白皂泡。妈妈乐呵呵伸出手去在女儿的鼻子上拭了拭,侧着身子用脸挨了挨女儿的头。女儿则不乐意地推了推妈妈的手,因为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我看见一位妈妈对女儿发火。妈妈不像爸爸一样捞根什么棍子就打,女儿也不像男孩子一样号啕大哭着满屋跑,而是站在那里捂着被打疼的地方,含着委屈的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过了一会儿,妈妈就把女儿紧紧地便搂在了怀里。

??在节日里,女儿跟着妈妈跑进跑出洗碗筷、递盘子……妈妈也“毫不客气”地唤女儿干这干那,俨然女儿已经长大是一个能干的姑娘了。

??我还注意到班上的女生与妈妈偷偷亲密交谈后,露出的那份脸色通红的羞涩和恍然大悟的吃惊。

??还有一次看小说,谈到有个女儿为自己历尽艰辛的母亲洗脚,那位母亲感叹地说:“还是养姑娘好啊……”

??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来,妈妈真正缺少的是什么了。

??天下的妈妈和女儿都是默默无闻的。我这才理解,妈妈和女儿是心灵相通的。女儿是妈妈的继承者,妈妈也是女儿的心头肉。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代替不了母女情。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给妈妈补偿些什么,可是似乎也补偿不了什么。

??我想找一个女朋友,第一个要求就是她必须要能父母。我不求容貌漂亮或身材要有多好,我只希望她能陪我一生,希望她和我一起陪着妈妈,好好体贴孝敬。给妈妈一个女儿,我希望能给她追补回一些什么,减少一些岁月的缺憾。

??平凡的人也要历尽坎坷。打雷闪电、风霜,妈妈就一路走过来了。

??许多人都能接受所有对自己的磨练和打击,却无法忍受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受痛苦的煎熬。我以前常问天,我妈妈并不打算接受你什么“大任”,你为什么要“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呢?难道你不了解我这做儿子的的痛苦么?

??我自问举起双手遮不住太阳捧得起良心,对于妈妈的苦,我却无能为力。

??我从没有在外面世界流过眼泪。2003年高考我顺利考上了军校,成为一名铁骨铿锵的军中男儿。怎么也想不到,在第一个月在学唱歌曲《说句心里话》,唱到“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的时候,却无法控制自己心中对妈妈的思念。我强忍感情,努力去想其他的事情,一憋就整个下午,仍然在情感之中,无法消除。在队干部的轻问后,本想轻言带过,不料尚未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也罢,何必强忍?流吧……尽情地流吧,就湿透这天,湿透这地,湿透这个干瘪的身躯,湿透这片异乡的土地。

??半年就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一放假就抛下一切跳上回家的列车。

??终于见到了久别的妈妈,我发觉妈妈瘦了。弟弟往身边一站,显得那么高大威猛。而我和妈妈是差不多的身高。有的亲戚开玩笑地说,我出了妈妈的像,像女儿不像儿子。妈妈就笑开了。

??我今已满20,我发觉我能给妈妈的是像爸爸那样结实的肩膀和宽大的胸膛。我无法给妈妈那种与女儿手牵手,相互依偎,在一起回忆过往碎事、谈论女人事和无语相言所包含的女性天性的温柔。

??我还发觉,我的手笨了,妈妈的手也“笨”了。

??妈妈戴着一副老花镜在灯泡下穿针,两手靠近后盯了一会发现没穿上,又分开了,再靠近,又得分开……妈妈把线在嘴里含了含又继续重复……黄色的灯光下,妈妈的的白发都消失了,年轻了许多。她忽然想起我就在身边似的忙叫我过去帮忙。

??有一天妈妈想修一下指甲,便拿起剪刀,谁知道剪下去剪刀一歪,指甲就夹在了双刃之间。妈妈嘘地吸了口气,显然是被弄疼了。我一看,赶紧接过剪刀:“妈,我帮你剪吧。”

??时光仿佛倒流,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和我在一起缝衣服的情景。我轻轻地捧起妈妈的手,却好像被蒙头打了一拳,呆了。才十几年啊,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

??那布满裂痕和老茧的手就是当年灵活教我针线的手啊,那吃满泥尘的指甲显得那么厚硬和指甲尖因干活碰损而残缺显得凹凸不平。吃尽多少苦才能这样啊!我掩饰不了心中的心酸,忙低下头,把手指塞到剪刀眼里,小心翼翼地修剪妈妈的指甲。握着那当年把剪刀挥舞自如的手,握着那当年温柔细嫩的手,握着这刻满风霜的手。我低着头,不敢让妈妈看见我的眼睛。我尽力把持住手的颤抖,不要弄疼我妈妈啊。

??妈妈显然把目光投到了我的手上,她惊讶地说道:“荣仔,你用剪刀很熟练啊!我都用不了啊……”听到这些,我心里猛地涌上一股很强烈的心酸,眼泪就要涌出眼睛了。我一咬牙,闭上眼睛狠狠地把它们封杀在眼皮内。

??见时难别时更难,我左脚才刚迈下火车,右脚却又要踏上征程。

??妈妈不停地收拾东西来淡化离别的痛苦。可是到了最后行李都准备好后终于没事可干了。叮嘱了我几句后,妈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脸庞,要把我整个都深深地刻进她的心里。

??就在我上车的一刹那,妈妈支持不住似的侧身靠在了一根柱子上,凉风不经意地拂动了妈妈花白的头发。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吹吹打打?为什么人们都那么高兴?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悲伤?我看见自己头上垂下来的红色,那是红盖头啊!怎么回事?

??我猛地醒悟过来,20年来原来我一直就是妈妈的女儿啊!我这是在出嫁啊!我要嫁到那遥远的北方,我一年就只能回娘家一两次,只能见妈妈一两次啊!我离不开妈妈啊。

??“不……”我推开身边的人,扯下头上的盖头,从花轿上跳了下来,就向妈妈跑过去。众人慌忙把我围住,把我两手架了起来。我急却又动弹不得,哭得满脸是泪水,泪中朝着妈妈模糊的影子拼命地伸出手去,尖叫着:“我不嫁啊……我不要嫁人,妈妈,我不要离开你啊……妈啊……”

??妈妈突然也哭开了:“闺女啊……”离开门口摇摇晃晃向我伸出手来,却一把摔倒在地下,妈妈一手撑地一手伸向我边哭边往前爬。我疯了似地撕打,想到妈妈身边去扶起她。却不能前进一点,我只有扯破喉咙哭叫。叔叔伯伯们忙搀扶起妈妈,却不再让她向我走一步。

??我歇斯底里地叫喊,疯狂地硬是挣了出来。众人却全堵在我面前。我哭着“嗵”的双腿就跪在地上,朝着妈妈就磕起头来。顿时血和着泥,和着那20年的母女泪,砸落在这熟悉的土地上,“妈……”

??妈妈把身子埋在叔叔的怀里,两手伤心欲绝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面朝我抽泣着说了些什么,可惜我再也听不见了。众人七手八脚把我扶了起来,抬进花轿里。一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红盖头又盖到我头上。家门口就只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呼声:“妈妈……”

??火车轰地开动,妈妈的脸庞骤然清晰,却又渐渐的模糊了。泪水中,我轻声呼唤:“妈妈……”

??妈妈,女儿以后不在身边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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