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3】

2012-01-05 18:50 | 作者:花不语 | 散文吧首发

十:假小子

大姐把我的头发咔嚓咔嚓剪为现在的板寸,美其名曰:这样新长出的头发厚实细密。我知道大姐担心我头发上长虱子,孩子们的头发上都长虱子,有的大人的头发上也长。拿也拿不净,吃不好穿不暖不说,每天被虱子折磨的抓耳挠腮,没有词语描述那个难受滋味。经常看到邻居闲庭嬷嬷从衣服里抓出一个东西,放到嘴里,嘎嘣一声,一张虱子皮凭空吐出,虱子血生生咽进她的肚子里,那时竟没有觉得恶心,见惯了的事情就习以为常了。

八岁,我可以去学校读书了。

还是淑玲姑姑挨家招呼上学的孩子,她遇到我,说小语,去上学了。我蹦跳着跑回家告诉了母亲

其实,我想对着天空大喊几声,我终于可以上学了。大侄儿舍不得我,硬要跟我去上学,我可不要陪读的小尾巴,烦。听说现在的学校管理严格,上学的孩子一律不准带小孩子上学,我赞同。

晚上,二姐躺在篙毡上,给我起名字,二姐起一个,就说重名了。起一个,大姐又说重名。我村姓氏单一,起个名字费劲,文化程度高的历数启文爷爷,他去世了。所以,我村孩子的名字都是些平淡的土名,不外乎鸡狗鹅鸭,花花叶叶的。那个年代的人敏感,没有文化,还不喜欢别人和她重名,似乎重名了会淹没她的丰功伟绩,很多人家就因为孩子无意中名字起重了,破口大骂,几年不上门不说话的。对于乡人的张口骂人,我一向极度厌恶也杜绝自己重蹈覆辙,我不说脏话,尽管野蛮,看不惯的事情,只讥讽几句。

二姐好不容易给我拼凑出一个名字,我不喜欢,大姐和妹妹赞同。

最头痛的是我的头发,女孩子都扎两个麻花小辫子,我的超头发,算是另类,却不新潮。

第二天一进学校门口,我的回头率和注视率都是百分之百,特别是大年级的同学,可以说目不转睛。我记得小学里还有六年级,班主任就是汝青叔。隔一年,小学就改为了五年制教育。

和我一起去上学的还有兰智华。

我的班主任一开始是炳美老师,很多同学还没有学名,竟有五个女孩子是炳美老师根据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起的学名,只更换了中间的一个字,我觉得老师的思维简单,名字一点不推陈出新。不几天,我的班主任换为我喜欢的莲香老师。

开学第一天登记学生的名字,排好座位,王洪波指定为班长,我是副班长。

放学的时候,就有人喊我假小子。回家我哭闹大姐,嫌她给我剪的短头发,大姐奈何我不得。

莲香老师讲课风趣活跃,她教我们语文,她读书的声音像晨在枝头上雀跃,还像村口的大铁钟,像铁钟响过时的袅袅余音。学习生字的时候,她教几遍就让我去讲台上领读,还让我领读课文,课间的时候,我的绰号就是“小老师”了。同学们都有“绰号”。“地瓜”“土豆”“河沟”“麦秸”“洋火柴”“大叫驴”等等,没有一个同学没有绰号的,春兰和智华的绰号最奇特:春兰绰号是“豌豆”,智华绰号是:“二坝”。

我两个绰号:假小子,小老师。农村人叫绰号为“鬼名子。”

说起鬼名子,说说我村的“二毛”。二毛是四类分子,我村有七八个四类分子,徐洞的烈士王金民在我村被特务害死填进村西的水井里,后来读陈忠实的【白鹿原】了解到国共两党时期,一段时间,国民党残害地下党的残忍手段就是填井。当时老百姓分不清好坏,几个人在特务的怂恿下,朝井里扔石头,解放后打为坏分子,就是四类分子。我同学汝界就是四类分子子女,很多同学欺负他,他从来不还手。就在我上一年级的下半年,他二哥同时和村里的汝虎摘了田里17穗麦子,汝虎么事没有,汝界二哥就被民兵连长组织着学生还有群众游街,脖子上挂着“打倒四类分子”的大牌子,他二哥那时也就十二三岁。

村里的孩子经常偷摘田里的麦穗用手搓着吃,有的时候也偷摘几穗回家在火上燎着吃,燎好的麦穗搓在掌心里暖暖的,一巴掌塞到口里,还得微微扬起脖子,脖子上的肌肉紧张一小会,咽下去的麦穗香了整个童年。想起那个傻傻的稚气的样子,很怀念

“二毛”光棍一个,经常挨斗。据说他以前有老婆,还有一个儿子,因为他的四类分子问题,老婆带着儿子跑了。“二毛”的画像悬挂在大队的批判专栏里,半个头颅藏在一堆石头的后面,探头探脑,眼睛射出一束贼光。这是我接触最早的美术画像,我觉得那个画画的画的一点不像。生活中“二毛”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住在二队屋子里,也是义务为二队看门吧。如果村里好几天没有斗争迹象,民兵连长就拉出“二毛”批斗游街,我们班也被学校安排进游街队伍,但是喊口号的时候,我沉默。

后来,“二毛”逃去东北,还是父亲亲自去捉回的,准确地说是领回,因为“二毛”根本没有出逃的意思,父亲说他是去寻找多年失散的老婆孩子。父亲和村里的几个四类分子关系都很融洽,他不喜欢批批斗斗,我跟父亲去过“二毛”家,破烂烂的,一间瓜屋子,屋子外长满南瓜,他的头发稀少,也是“二毛”的由来吧,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是“宋金芳”,孩子们也喊他的鬼名,还有很多孩子有意去骚扰他,他也不生气,主要是不敢生气,如果惹怒了那家的贫下中农子女,势必批斗游街。

我所在的四队也有一家四类分子,金秀爷爷。队里的人都欺负他的孩子,干活的时候指桑骂槐,专门给他们重活干,还少记公分,父亲多次维护他们,还安排金秀爷爷看管花生地,这可是个美差,很多社员愤怒,父亲就说四类分子也是人,金秀的身体病弱,谁有意见可以去上级告我。也有人给父亲贴过小字报,由于父亲是响当当的贫农,倒也平安无事。我村文革遗留的风气很重,经常有人晚在墙上贴小字报。

“二毛”,父亲见到他也是喊他宋金芳,从没有歧视他。经常听父亲说一句这样的话: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仇,活着都不容易,谁欺负谁都不对。他们也是受坏人指使,改过了就是好人。

在班里,如果看到谁欺负汝界,我也看不惯,一次班里的一个男生还用木头刀子扎汝界的胳膊,老师竟然没有批评那个拿刀子的学生。之后,汝界的哥哥汝世留级到我班,我和他兄弟两个都是同学。他们不和同学玩,只知道低头学习。他家是三队,挨着我们队,我经常遇见他们的大哥二哥,他们有礼貌,喜欢笑,穿衣干净。他们的二姐是我村的大美人,高高的个子,长长的两条辫子,长到屁股。

因为他们是四类分子子女,没有女孩敢嫁给他的大哥,他们的二姐就给大哥换了一个媳妇。“换亲”现在是个销声匿迹的名词,当时在农村残害了多少女孩?这件事情在我的记忆中一直延续到八几年。汝界二姐给他大哥换回一个漂亮的女人,等到我见到他二姐夫,却是个矮丑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能干,也疼汝界的二姐,后来汝界的大哥因故离婚了,他的二姐一直和姐夫相濡以沫,非常恩

金秀爷爷家的二姑也是给他大哥换的媳妇,二姑也漂亮,二姑父却是个一般男人,他们也很幸福

人,一旦学会了忍韧,幸福会如期而至。

十一:黑暗的旧社会

小学一年级,除了对莲香老师记忆深之外,其它的好像一片空白。

只记得我的字写得工整,经常拿到学区展览。没钱买方格本,就用草纸订成一个个本子,白纸贵,好像三分钱一大张,这一大张足以封好一个窗户。

黑纸较便宜,三分钱两大张,我写字的本子多数是黑纸。为了写字整齐,很多同学用格尺框着写,写出的字失去飘逸感。老师主要抓学生的书写,时隔多少年后,我写字从不乱涂,写错的字都是用橡皮擦子除掉,这是小学就养成的习惯。一年级就语文数学两本书,老师的作业除了算题就是写生字,老师布置的生字一贯的每个生字十遍二十遍,我很反感。

写作业,我去春兰家写,两个人用一盏煤油灯。我村是最早用电的村子,但是十至八天没电。春兰只有一个哥哥,父亲有好吃的都给哥哥,春兰只有看的份,春兰的父亲脾气暴躁,经常对春兰娘破口大骂。春兰娘像个哑巴,一声不吭。

作业我们很快写完了,春兰数学不会,每次都得抄袭我的,他父亲说她在娘肚子里就笨,我一点不喜欢他父亲。

回家的时候,母亲心口疼犯了,在炕上哼哼。长大后,我才知道心口疼就是胃疼。父亲开会没有回家。大姐在绣鞋垫。二姐这几天肝大,很早就睡了,只有二哥在看小人书【小兵张嘎】,我想看,二哥不给,我就看他的课本。

我在二哥的课本上看到一句话:“黑暗的旧社会,贫苦大众受尽了地主的压迫。”这几个字,我都认识,但是不理解,想问问二哥,他不理我。

第二天,母亲又住院了。母亲生病的时候,父亲会做糖火烧给母亲吃,去医院的时候就捎着糖火烧,我和妹妹每次都会分到一个糖火烧,很甜。听到母亲住院,姥娘来了。一边帮着我们收拾一边说:“看看,这像个什么家,孩子肝大,大人住院,家中乱成什么样子了。”姥娘说的时候,摸摸二姐黄瘦的脸,后来二姐的个头长得最矮,母亲说就是长肝大的原因。

没等说完,医生汝光叔给二姐打针来了,二姐在院子就退下裤子撅起屁股打针,二姐从小懂事坚强,现在还是。

在学校里,我一直被“黑暗的旧社会”折磨着,想问问莲香老师,但是看到她下了课就去办公室了,我欲言又止。

中午放学,刚放好书包,我就纠缠着姥娘:“姥娘,旧社会不长灯怎么干活呀?”

“没头没脑的,小语,你说的什么?”姥娘在做饭。

“黑暗的旧社会,贫苦大众受尽了地主的压迫。二哥书上的,那时你们没有灯怎么干活呀?”我对黑暗的理解就是黑灯瞎火。我说出我的疑惑。

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娘不会解释我的疑问,不耐烦的说:“你这孩子总是喜欢刨根问底,烦不烦?”

我很烦,因为我不明白“黑暗”的意思。

评论

  • 远征:朴实的语言讲述你的童年,在那个时代有着太多的无奈。 拜读
    回复2012-01-12 22:05
  • 花不语:回复@远征:流水账,学习老乡。
    回复2012-01-13 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