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弦

闲时，一杯茶、一本书、古琴婉转的曲子，曲风恬静，对我，是至美的享受了。轻吟低和，琴韵澹然，杯中舒畅绽放的茶叶，闻香心颤，打开的书，挑染着草绿桃红，诸城古琴，两百年的记忆，浩渺、澄澈、兼收、广大。

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的古琴，深具东方文化特色，被称为“国乐之父”、“圣人之器”。

两百年前，在诸城形成了以王氏琴家为中心的古琴流派，后人称之为“诸城派”或“琅琊派”。王冷泉、王心源、王心葵被琴界誉为“诸城三王”，是诸城派杰出的琴家。其中尤以王心葵学惯中西，造诣精深。1918年6月6日，被北大校长蔡元培聘为北大乐理研究会国乐导师，入室弟子为詹澄秋、张友鹤。

诸城琴派北支的艺术风格为：“刚中带柔，密中见疏，实中有虚，一气流转，重而不滞，既以丽密深曲为特征，又具空灵回荡之美。紧劲联绵，循环超忽，气卷风云，韵缀繁星。具“高古淡泊，宏、雄、健、溜、奇、古、逸”的文人音乐特点。

茅毅先生：诸城派古琴第六代传人。中国琴会理事、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理事、轻工部注册高级调律师。祖籍济南，1968年出生于上海，十岁始师从祖母诸城派第五代传人琴家高松如习奏古琴，十八岁又随广陵派第一代琴家梅白强研习古琴演奏和琴学研究十二载，操琴三十三载，对诸城古琴一直怀有深厚的感情。

冬至的第二天，空气是流苏般的弥散，风跳跃在光秃秃的枝条上，廊下的青苔爬满了叹息，在这种文化回流的热情中，琴声在静谧星稀的夜色中，冰轮初上，并有枝繁叶茂的愿望。一个朋友说，去听听古琴，感受一下弦韵凝丝的气氛，便约了同学娟，来到市府礼堂，一同来的还有胡老师和珍姐妹。

第一曲是钟姗演奏的【良宵吟】，诸城代表，茅毅弟子。良宵吟是虞山琴派的代表曲目之一，其曲谱最早见于明【松弦馆琴谱】，此书是虞山派的代表琴著，为【四库全书】所收唯一的明代琴谱，在古琴界颇有影响。良宵吟是一首描写月夜轻风、良宵雅兴的琴曲。钟姗身穿一套曳地的粉色古裙，皓齿明眉，纤手起落，吟、调、绰、撞、打、圆，始终贯穿着气度安闲的情趣，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我是第一次听古琴演凑会，但是钟姗老师的【良宵吟】，在上下起落的呼应中，让我虚含凌云飘渺之志，平淡细腻的曲调，心中顿升中正平和之感。

第二曲是【秋江夜泊】，演奏者：梁炽，江苏代表，茅毅弟子。梁炽穿简朴的棉布横格子上衣，中等身材，上台后和观众作揖。【秋江夜泊】取张继的【枫桥夜泊】诗意，入情入景，生动地表达了诗文的情感和意境。听梁炽所奏【秋江夜泊】，旷达雅正，从容内敛，韵律悠扬，清音入画，如置身湖光山色之中。情景交融，使人有山水之思，君子修心隐德之想。

第三曲是【关山月】，演奏者，梁炽。《关山月》原为横吹之曲，后移植而成琴曲，其曲为伤别之意，亦感慨戍边将士，争战疆场而鲜有人还之怆。另外，清代有山东民歌“骂情人”亦借用此调。因此，还有一说此曲为山东民歌“骂情人”改编而成。琴曲《关山月》形成于清末，由音乐史学家杨阴浏将李白同名诗关山月填入曲中，并由王燕卿加轮指谱成琴曲，收入梅庵派琴谱，成为近现代广泛流行之琴曲。梁炽先生演奏艺术具有丰富的表现力，有时使我心头颤动，有时让我欲哭有泪。

第四曲是【石上流泉】，演奏者。茅毅先生。茅毅先生，出生于上海，也是中等身材，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布衣，白色的裤子，很短的头发，落座便给人一种尘嚣绝去的感觉。记得读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中写张乐平的一句话：“上海人也骂人！了不起！”可见上海人的细腻不是一天两天的修为了。此时莹白的屏幕像洗尽铅华的月光，飞泉高挂，溪流曲折，两岸高崖平岗错落，后山群峰峥嵘，境界幽奇。茅毅先生不愧为诸城古琴第六代传人，他炉火纯情的手指在一架2000多年的明朝古琴上古旷和畅，琴音清实闲逸，刚柔相济，方圆相和。子曰：智者乐，仁者寿。夫智者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绕石浅行成泉，依洼浅住成潭，顺势急流成瀑，汇注于渊广则成海。其形有异，其质无别，寡欲无求，故能因境化形，畅然无碍。夫仁者如山，宽容仁厚，安静平和，不役于物，亦不伤于物，不忧不惧，故能长寿。一曲《石上流泉》巧若拙。铿然琴声，亦动亦静，深邃安然，几多人生哲理，天地玄机，于此五音中汩汩流出。茅毅先生神色从容安详，不被外界的喧哗所干扰，他弦底松风，一曲长弹，满堂掌声，待他慢慢离座，有鲜花送入怀中。

第五首曲子是【长门怨】，也是茅毅先生演奏。俗话说：人生四雅：琴棋书画。善琴者通达从容，这句话我也是听了音乐会才有所感触，几个琴人的脸上都是一幅淡然的表情，没有艺人的做作和矫情，更少了浮饰和虚假。茅毅先生演奏的【长门怨】，把诗中之情，浮现琴上，诗中之人，愁深似海，月光照处，遍地皆愁。在先生演奏之时，他的弟子李作舟在一边作画，笔移山川乾坤大，墨彩间，鸟飞竹生花。

第六首曲子【平沙落雁】，演奏者：王晶，北京代表，茅毅弟子。王晶出场时穿一件大而长的兰格布衣，对扣。脸若半阙旋律，安静如一轮冬月。除了茅毅老师的曲子，我最喜欢的就是钟姗和王晶演奏的曲子，音辗转，尽透女儿心。她花手吟猱绰注，起承转合，井井有条，浓淡合度，意味深长，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飘渺，序雁行以和鸣，攸隐攸显，若往若来。琴声在礼堂里回还顾盼，空际盘旋，息声斜略，依稀看到空中三五成群的大雁，飞鸣宿食，得所适情。曲子委婉流畅，隽永清新。

第七首曲子是【流水】，演奏者：张良杰，山东东营代表，茅毅弟子。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这是描绘“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惊道：“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身不操，故有高山流水之曲。张先生演奏时，大指使用频繁，刚健有力。左手的吟、揉、按、滑则刚柔并蓄，铿锵，深沉，其演奏风格纯朴古雅。

间歇，主持人和茅毅先生来个互动，提了几个有关古琴的问题，先生微笑着耐心回答。可嘉的是几个小朋友稚声稚气地问茅毅先生：“茅毅老师，古琴是怎么弹出来的？”这个问题把茅毅先生逗笑了，他诙谐地回答：“古琴，是用手指弹出来的。”茅毅先生脸上还是那种浅笑，舒耳乐，泛义酬知音。他浅声道出古琴的雅致和逍遥，他说，弹琴容易，弹精难。然后，他告诉观众，琴，也是一种诉说，一种心灵细致的诉说。他娓娓的话语，让我的心变空，仿佛有什东西在心中叩响，想起苏东坡的一首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与君指上听。”诸城琴派三王之一的王心葵老先生，琴艺达到出神入化，精妙绝伦的程度。他认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然也。”茅毅先生反复强调的“精”，就是王老先生的弹琴心得吧。茅毅先生的谦和也是一个操琴者的美德，他说，主持人说我是一个大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琴者。古琴，那种大音稀声的美学思想在茅毅先生身上彰显无遗

第八首曲子是【渔櫵问答】，演奏者，李作舟，刚才作画的先生。福建泉州代表，茅毅弟子。他们几个弹琴时都用的茅毅先生的古琴，距今2000多年的明朝古琴，色泽和琴风都与众不同。

第九首曲子是【高山】，演奏者，王军，山东邹平代表，茅毅弟子。王先生弹琴时，李作舟点起一炷香，梁炽在一边写字，琴音游摇，笔动似游鱼。伯牙韵，相知识知音，境意出，隽永雅鸿儒。音静，书毕。

第十首曲子是【捣衣】，演奏者，茅毅先生。梅庵名曲《捣衣》，唐代古琴曲。源自大诗人李白《子夜吴歌》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之句。《子夜吴歌》这一曲调原被用来描写爱情，诗共四首，写四季，这是第三首《秋歌》。描写因异族入侵，男子被征戍边。秋凉时节，妇女一边在河边捣衣，一边思念远在边塞的亲人。哀婉动人，感人至深。乐曲反映了穷兵黩武的封建时代中，村妇对久戍边塞的亲人深切的思念之情。

珍姐妹因家中有事，急急离去。我和娟的后座是三个一晚上也没封口的女人，在如此高雅的场所，和此等人为邻，不憋气也怪，娟频频回头怒目，我说，听不到就可。在若有若无的音律里，茅毅先生文音并茂，琴诗交辉的古琴内在，让我真正领略了诸城古琴扣人心弦的感染力。

归来兮！诸城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