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谣

那日午后的阳光，让陈瑶想起了满天星光，一天的晴好天气，大抵会持续到晚上的，而当暮云合璧，华灯初上后，悄悄降临的是夜幕，了无声息的是明月轮————今天是农历十六，也就是既往。

让人失望的是，晌午过后，情况便急转直下，先是天边偷偷地飘来一朵乌云，把太阳遮地严严实实，随后天就沉沉的暗了下来，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陈瑶不禁莞尔，春日的天气最是娃娃的脸，晴雨不定的，让人琢磨不透，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下了一整夜的雨，陈瑶亦是一夜忐忑，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她梦见了千纸鹤，那是为萧辰所折的千纸鹤，一只接一只，迤逦南去，最后只剩下一个缠着彩色丝线好看的窄口玻璃瓶，空空如也。

她一直认为，萧辰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亦是最后一个，她曾经以为，爱情是如此的简单与坚贞，她也曾以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的爱情，是这世上最对等，能延续终老的感情，能在时间的润泽下，开出粉淡的花……

萧辰是她的大学同学，同校不同系，他有着理工科男生所有的优点，阳光而又潇洒，个性鲜明而不张扬，胆大心细，甘于琐碎却不耽于琐碎，他能不厌其烦地教她制作圣诞贺卡的flash，也能在电灯坏掉后及时地换掉，他能为了她与街头混混斗得头破血流，也能在冬日的自习室里，为她披上他的风衣，捧着她冻的通红的脸颊……每每忆及如是，陈瑶总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内心的悸动，流言与而琐事也总与女人相生，她在乎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对电影里雷同的赚人眼泪的桥段潸然泪下，也在乎他的大手，他的风衣，他温热的呼息，他送的每一束花。陈瑶喜欢铃兰，而在一般的花店里，几乎是没有铃兰的，萧辰便甘于几小时的山路颠簸，到乡下最高的山，在山顶的平地上为她采摘一大把铃兰，然后匆匆折回，等到送到她手中时，已是暮色降临，萧辰会亲手将花交在她手中，并对她耳语：铃兰的草原，总让人想起北欧那凄美的神话，在暮色的黄昏里，我想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陈瑶与萧辰的相识是一个平凡的偶然，平凡得几乎让人遗忘，可陈瑶不会，那是在大二，陈瑶选修了一门英国文学史，授课的也是陈瑶的英文教授，自然女人相伴，跟陈瑶是很熟的，在情人节前的一个星期三，英国文学史课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四散而去，教授在讲台上，双手按着讲座，身子微微前倾，对着麦克风讲，小陈，跟我走办公室一趟。陈瑶有些腼腆，一路尾随而行，心里自忖道，该不是考试没过？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个萧辰。

到了办公室陈瑶才晓得教授根本没找她，她把“萧辰”误听为“小陈”，望着一脸迷茫的教授，陈瑶感觉仿佛情侣在街上亲昵被抓到现行，她低着头，一脸的羞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转过身，极不淑女地跑开，刚跑几步陈瑶回头一盼，一船的星辉，全洒在萧辰身上，萧辰不避不让，煞有其事地望着这个娇憨的女孩，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是在嘲笑，反正陈瑶是这么认为，她腹诽了一句：畜生。

自是尴尬从误会起，陈瑶晓得，教授找的人的确不是她，而那个叫萧辰的理工科男生，竟也选修英国古典文学，并写出一篇自己也叹服的论文，让教授颇为看重。

两个人相识，并不需要轰轰烈烈的际遇，也许只是灯火阑珊处的一次回眸，也许只是人海茫茫中的一次偶遇，两个人眼神相视的一刹那，便明了对方心里所想，所谓食色男女，最是撩人心弦。

可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这么说，萧辰还是陈瑶嘴边那个只知道幸灾乐祸的“畜生”，而心里竟微微有些嬗变，而萧辰也发现，自己竟也喜欢上这个娇憨而羞赧的女孩，在两个月的攻坚战后，陈瑶恋爱了，在她收到一束铃兰之后。粉淡的花，在她指尖跳跃，争先恐后地吐出星星点点的花蕾，好似一寸一寸的光阴，她的心竟蓦地一暖。

他们的爱没有大波澜，除了相识有些戏剧性以外，其他的一切，如水到渠成，牵手，拥抱，亲吻，直至陈瑶完成了生命中的洗礼，有些暧昧，有些物欲。

陈瑶可不是一个封建的女子，她热爱现代生活，也憧憬古典的爱情，她希望，在哥特式教堂里，由牧师宣读神圣的诵词，成为人妇。她也喜欢旅行，萧辰曾说过，要带她去看平湖秋月，曲院风荷，去布达拉宫朝觐，沐浴圣湖纳木错的光辉，对着可可西里的草原仰天长啸。

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匆匆化为泡影。大学毕业后，由于种种繁琐的原因，两人不得不分居两地，也都不肯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事业————他们都是要强的人，于是电话，短信，MSN，延续不了那份热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也不甘于一年一次的金风玉露相逢，他们不是不相爱，柏拉图式的恋情，只适合于罗曼蒂克式的诗人，而他们是俗人，是不能靠精神过活的，于是便了结了这份纠结，以期找到更为合适的爱人。

可分手以后，陈瑶便后悔了，可现实不允许她反悔，幸好她是不乏追求者的，但她认为所有的追求者，或庸俗轻佻，或表面清高内心猥琐，或事业有成却年过不惑，或清新俊秀却又娘里娘气，陈瑶高明地穿梭于他们之间，巧妙地一一拒绝，但她内心一直在呼唤，欢呼着下一个萧辰，不，他不是萧辰，确切的说，是萧辰这样的男人，可他真的会出现吗？

最近几天，陈瑶老是心神不宁的，工作上也心不在焉，她像小姑娘赌气那样，向公司经理提交了辞呈，经理先是一怔，顿了顿说道，让你走那是不可能的，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如何？陈瑶会了会意，颔首道，好。

她也觉得是该静一静了，聒噪的社会，单调的工作，无味的生活，让她浮躁不安，她想到了旅行，一个不错的好主意，于是协同几位驴友，去高原透透风，目的地是可可西里，一个传说中的童话世界。

可可西里与香格里拉不同，香格里拉是《消失的地平线》中描绘的理想国，而可可西里则是一片神圣的处女地，湛蓝的近乎玻璃质毫无杂质的天空，远处的雪山与近处的草原相互辉映，粗犷的线条让人有种无力感，一切世俗杂念都将消散，只剩下对自然的顶礼之情，让你不禁想稽首。这里少有人烟，天地岑静地躺着，像一具优雅的尸体。

他们一行人没有看到所谓的偷猎者，却在渐行渐远时遇到了一个独行的人————萧辰。

陈瑶波澜不惊道：“你终究还是来了”萧辰默然，“三年前的今天，你说要带我朝觐可可西里的雪山，你总算守约了一回。”陈瑶接着说道。

驴友们都惊讶于在茫茫的草原上陈瑶居然邂逅了一位故人，当然，也只有陈瑶萧辰二人心里明白，这是他们的秘密，碍于众人不断追问，陈瑶将原委告之一二，众人听罢不禁嘘唏不已。

在一处空旷的谷地，大家安营扎寨，这是陈瑶仰起头，发现萧辰正凝视着自己，顿时将眼神瞥开。圣洁的雪山上飘过一片素云，投下了一丝阴影，而当清风吹过后，所有的阴翳都烟消云散。

那天的夜极其冷，可可西里是典型的大陆性气候，白天正午时分还有二十几度，可夜里就降至近乎零度，陈瑶在帐篷里辗转难眠，遂披着衣裳，悄悄地走出帐篷，去看漫天星光。

夜里的风如同劣质洗发水洗过的头发，打在陈瑶脸上，有种艰冷干涩的感觉，风撕扯着帐篷上的罩子，猎猎作响，月垂天角，天空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的蓝，可能陈瑶一生也再难匀出。她紧闭着双眼，聆听风的哀嚎，无边草原上的新草，旧草，枯草，随着风的节律，沙沙作响，陈瑶独自站在山谷口，衣群漫飞，如同千折百回的水云谣，遗世而独立，说不清的冷清，道不尽的悲凉，他正准备抽身回去，倏地感到身后一暖，一双大手揽住了她的腰，陈瑶感觉心在一点一滴的融化，曾经的任性与张狂在一瞬间，如雪入江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转过身，想在他肩头痛哭，却发现自己早已欲哭无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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