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心情

2008-10-18 08:48 | 作者:如泰漫步 | 散文吧首发

漂流,我是陌生的,它总使我想起惊险、刺激这一类词语。友人提出去安徽泾县的江南第一漂,我的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担忧。兴奋的是,久居城市,繁忙的工作和郁闷的心情,早就应该找一理想的去处释放一下。虽然惊险、刺激不属于我们已到不惑之年的文化人,但也总可以找到一点年青的感觉。担忧的是,妻的胆小与儿子的不会游泳。你想想,坐在竹筏上,虽身穿救生衣,在急流中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前后仰合,妻和儿子是何等的情形?而我还有迷恋其中找回少年时代的顽皮和敢于挑战的感觉吗?我第一次携带摄像机出来旅游,总想把我们旅途的愉快记录下来,作为我在斗室里畅想山水心情的慰藉,可摄像机的安全保障与记录精彩镜头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所以,我们在准备了T恤和拖鞋之后,特地向店家要了两个塑料袋和挺长的塑料绳,将摄像机与背着的包紧紧地系在一起,并用袋子严严实实地套起来。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渐渐入山,大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爬坡、下坡,已经进入了一片层峦叠嶂、满目青翠的山林之中。就在我们的汽车由平坦的水泥路驶入碎石铺就的山道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横亘于两树之间的竹筏,上面几个红色的黑体字映入眼帘——“江南第一漂”。

五月的天气已经渐暖,尤其在这样群山环抱的深山里,骄阳肆意地照射着景区前面的广场,戴着竹叶编织的帽子,仍感到微微的暑气。友人的妻子由于胖的缘故,虽然撑着阳伞,还是不停地扇着扇子。

我们排着队,随着景区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到了一片低低的河谷,眼前顿时一亮。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随意地洒满宽阔的河滩。远处高起的平川,矮树与野草郁郁葱葱,与偶尔的几株高大的古木相映成趣。低头看缓缓流动的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与深绿、浅绿的水草清晰可见,颀长的水草随着水流,有节奏地摆动着她柔软的腰肢。几条浅灰的小鱼,活泼地嬉戏于鹅卵石与水草间,忽隐忽现。河面的竹筏上,两个放筏工已一前一后拄篙而立。再远处,先上竹筏的游客已经随着溪流漂向更幽深处,人如立在水面之上。河面碧波荡漾,各色衣裳的倒影与碧绿的溪水融在一起,再加上青山与山底裸露的浅褐或深褐的巨石的影子,成了一幅清新明快、色彩淋漓的水彩画。溪流随着山势,曲曲折折,穿梭于林木葱郁的山间,一直伸向远方。好一个人间仙境!

登上竹筏,脚下碧水潺潺,眼前葱绿欲滴,凉爽的山风从山谷中吹来,微微拂过面颊,立刻让你觉得自己就是这水,就是这山,仿佛明澈的溪水在久已闷闭的心头缓缓流淌,潺潺的声音在心头荡漾开来,全身如玉般晶莹剔透起来。

赶快打开摄像机。镜头缓缓移动,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再对着筏下的溪水拉近镜头,让那份青翠,那份明澈,摄进镜头,摄进我的心灵深处,然后永远融进我的肌肤与血液里……

“大家坐好,前面有急流!”放筏工友善地提醒我们。我赶紧将摄像机装进塑料袋,塞进包里。“哗哗哗”的水声渐近。抬头向前看去,前面的溪流经过一处更浅的河床,越过高起的垅,然后向下跌落,溅起白的浪花,落差也不过半尺左右。放筏工轻点竹篙,竹筏略微颠簸,便轻快地滑过,而后又舒缓地漂流起来。

“请问,流最急的地方有这里急吗?”来前的担忧,让我问起了放筏工。

“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什么急流险滩,只要坐稳就行。”放筏工一边撑篙,一边打开话匣,“最急、最险的是梅季节,山洪爆发,河水没过河滩,到了前面的刁潭,水流更急,有时能把筏子掀翻。”

船过“早雾山”,河道突转急弯,便见到红色的“刁潭”二字镌刻于巨石之上。所谓的“刁潭”,也只不过是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弯曲的河道。河畔峭壁之上,是浓密的树木和如云雾般层层叠叠的竹林。溪水很深,河底被水流冲圆的巨石仍依稀可见。河面也很开阔,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与其它的河滩有所区别的是,前方不远处,有一片黄沙堆积起来的沙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诱惑。

奇怪,一个如此美丽的深潭,为什么取这样一个不雅的而又怪怪的名字呢?放筏工指着“刁潭”二字下面不太清晰的小字向我们介绍:那叫“潭古印”,上面记录着放筏工艰难的日子。洪水上涨,这里水流非常急,水流变化多端,不知有多少放筏工因无法摸清这里水流的规律而误落水中,所以取名“刁潭”。不过,落水者却浮而不沉,因而又留下了“刁潭不刁”的神奇传说。

望着放筏工黝黑而多皱的脸庞,想象着他们与肆虐的急流搏斗的情形,久居城市的我,心中多少有些惭愧。当我们面对工作的压力和单调的生活而感到烦躁和郁闷时,这些放筏工却为了生活,拿不屈的生命与这恶劣的环境抗争。对于他们,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释怀的呢?

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如天籁之音,时而凄婉,时而高亢,仿佛诉说着放筏工们心里的那份艰难与倔强。那笛声如歌如泣,回荡在宽阔的河谷中,飘荡在悠远的山林间……

吹笛子的并不是我想象中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也不是什么放浪形骸寄情于山水的文人居士,而是站在简易凉棚下的四十多岁的山民。难怪笛声中蕴藏着如此丰富的人生经历!见我们的竹筏渐渐漂近,笛声居然变成了我小时候听的《闪闪的红星》。听着那欢快的节奏,那充满活力的电影主题曲似乎又回响在我的耳畔:“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我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坐在布满星星的天宇下,坐在凉风习习的晒谷场上,看着潘子身背步枪,穿梭于江畔青翠的竹林间,撑着竹筏漂流于江面之上。其实那时,我除了羡慕潘冬子头上的红五星外,就是羡慕那江畔的竹林和江上飘悠的竹筏了。而此时,我栖于山林间的竹筏之上,其实正栖身于童年的境里。

那山民面前的河滩上摆着一块白色的床单,上面已经有了几枚硬币。见我们的到来,他上前走了几步,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摇摆起来,笛声也越发悠扬起来。同行的明军的妻子快乐得像个孩子,急忙陶出几枚硬币,抛向河滩上那多皱的白布。摄像机的镜头里,吹笛子的山民越来越远,我起初由笛声建构起来的美感也越去越远,眼前不断闪现着那块撒着几枚硬币的白布和买力吹奏着笛子的朴素的山民。

远处的河滩上去,在茂密的树林中间,竟露出了灰瓦白墙的房屋来,隐隐约约居然有七八户人家。放筏工告诉我们,那就是一个小村落,他们以山林为伴,以溪水为邻,过着寂寞而又悠闲的日子。我们羡慕地说:“你们真幸福,特别是能够饮用到这样清澈的溪水。”山民笑笑说:“原先溪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可是当这里开发为旅游景点之后,水也没有过去清了。如今我们这里的山民饮用的是井水。”

难以想象,比这更清的溪水会是什么样子,但确实有,只不过已经留在了乌溪乡山民的记忆里。此时,我真感到庆幸,庆幸在“五一”旅游黄金周的日子里,来到了这还不太引人瞩目的略带原始味道的山林里,来到了徽水河穿梭于山林间的最后一段几近原生态的溪水上。

前面的河谷越发开阔起来,一座高高的竹将右边的村落与左边的山林连接起来。左边桥下,正有几座草盖的木屋,旁边一块木板上赫然写着“天然浴场”几个红色的大字。不过,如今并没有见到一个游客。想必,炎热的天,这里一定人头攒动,青青的水草与各色的泳衣互相搭配成的,一定是一幅五彩斑斓的图画。

“扑通”,蓉蓉已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水,像一只红色的青蛙,在水面上舒展着四肢。黑色的长发,像水中青青的水草,随着起伏的溪水飘逸起来。四五岁的俊业竟然情不自禁地埋下头,用毛巾撩水洗起头来。

右边正有一块小小的由卵石堆积起来的小洲,小洲上撑着两个蓝白相间的大伞。伞下,两个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正一边油煎着新鲜的小鱼,一边向我们招手示意,推销着已经烧好的田螺。竹筏靠边,儿子来不及卷裤腿,就已经急急地跳下水去。妻在筏上急急地喊:“裤子!裤子!”此时,水已浸湿膝盖以下的裤管。他急急卷起,又急急地奔向小洲,拖鞋也跑掉了,被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垫得直叫。明军的妻子急急下筏来到伞下,田螺、油炸鱼、山鸡腿的买了一大堆,乐得两个山民合不拢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妇女溪边浣纱,丈夫溪里捕鱼,有点技艺的,在溪边支起一个帐篷,或拉起二胡或弹奏扬琴或吹着笛子,就连山里娃们也手提纯净水的瓶子,里面装着他们自己认为的娃娃鱼,向游客们兜售。不知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在哪里,但我分明觉得陶渊明来到这里,一定会陶醉其间而流连忘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的这首名诗似乎在耳边回响,心里顿觉超然起来!官场失意,回归山林的陶渊明却能从山水之间找回本属于自己的那份山水心情。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竹林七贤,似乎见到他们奔走于河床之上,仰卧在竹林之间,对酒当歌,放浪形骸。……

不知是冥冥中的幻觉,还是这片山林给我带来的某种暗示,当我正酣畅淋漓地陶醉于隐士们超然的境界时,眼前绿树掩映的山石上居然出现了“明朝古墓群”五个大字。

这里埋葬的,是明万历年间的监察使叶永盛。他在世时清正廉明、刚直不阿,被权势滔天的魏忠贤所逼,告老还乡,葬于此地。说是墓群,也就七八座,都是衣冠冢,里面埋葬的不过是叶永盛的头发、指甲等,目的是为防魏忠贤破坏自己的坟墓。而真正的墓址也就随着叶永盛的秘密下葬深埋黄土,成为了千古之谜。

这就不奇怪了,当政治理想破灭,仕途失意之后,回归山林,融进自然,就成了人类共同的精神轨迹。冥冥中的幻觉,其实是作为人精神深处的某种呼唤与回归,在这里,在这青翠的山林间,在这潺潺的溪流上,历史与现实,古代的圣贤与忙碌的现代人,心路历程是如此的相似。

几个小时的漂流,我们由黄村乡上岸,坐车又返回了源头——乌溪乡姚村。回到寄宿的农家,夕阳已经西下。丢下行囊,我们又来到溪边,尽情地扑入这溪流的怀抱。

友人脱光上衣,小俊业脱去裤衩,一同奔向溪水。那边,儿子的拖鞋已经掉了,随着浅浅的激流飘向远方,害得我急急地沿着河床狂奔,截住了打着漩儿的拖鞋。

回过头来,大人、小孩互相撩水,跌跌歪歪,踉踉跄跄,在水里挪步,嬉笑声和着溪水的潺潺声,在河床上荡漾开去,久久在林间回荡。妻则静静地坐在河床上,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夕阳里撩水嬉戏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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