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咱啦的黄昏

故乡咱啦的黄昏

朱建锋

我爱故乡咱啦的黄昏，就如我深深爱着我的母亲。我为何爱着我的母亲，这不仅仅是道解答题，也许用尽我的一生，自己也未必能回答好这样一道小学生都能回答的题目，但我确实爱着我的母亲。我最爱我的母亲。我爱她，在那三月桃花始盛开之时她亲手撒下的稻种长成一片一片嫩生生、绿莹莹的像用剪刀裁过的整整齐齐的秧苗；我爱她，是四季的山野里那张严寒酷暑雕刻出来的又黑又瘦小的坚毅的脸孔；我爱她，是因为曾经她把所有的重担都往自己肩上装，我和哥哥才能茁壮成长，只有她的牺牲，才换来我们受教育的机会；我爱她，是因为她爱着我们远远超过爱她自己的眼睛；我爱她，是因为她爱我们而付出的细枝末节，让我静下心去想它十年二十年，也未必都能想到；……我就因此深深爱着母亲，也以同样复杂的情感爱着故乡咱啦的黄昏。

咱啦的黄昏和我的母亲是分不开的。不仅仅因为黄昏时刻，我的母亲总是背着沉重的松毛或湿柴，自苍蝇场的羊肠小道上吆着一群黄牛归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在本驽山箐的旱地里留下月光和星子叠加的交错的影儿。咱啦的黄昏与母亲的不可分割，主要缘于在异地求学的我，总会梦见母亲，于是就梦见故乡咱啦无边无际的黄昏。在大城或小城高高的楼台上，我习惯了在黄昏里张望，面向故乡的方向，任晚风和黄昏的光晕淋湿我的双眼……或者，不是因为城不够大，而是故乡太渺小，有时候我无法准确认出故乡的方向，每每那样的夜晚，我便在城市的灯火辉煌里迷失了征途以及归家的路。也许迷失路途并不可怕，但我害怕迷失路途那种感觉，我害怕迷失路途的那种感觉被母亲察觉。我也害怕咱啦的黄昏把我抛弃，把我遗忘，我为与母亲暂时的分离与迷失在城市的黄昏里的交错相融而焦心，而胸口隐隐痛楚。

生为八零末的我，有一点执着，有一点自以为是，还有一点盼望亲情和奢侈的爱情，这些让我深深爱上“beyond乐队”是无可厚非的。每次，心里想着故乡想着母亲了，就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唱《真的爱你》——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馨永远在背后/纵使啰嗦始终关注/不懂珍惜太内疚/仍记起温馨的一对手/始终给我照顾未变样/理想今天终于等到/分享光辉盼做到……”

……我有很多很多的理想，因为我想让母亲因我而骄傲。我想做一名人民教师，身在落后山村里的母亲，在她的思想里再也没有什么职业比一位教师更令她向往。我想不停地写，不停地写，把笔和手写成一本厚厚的书，然后把我的文章一字一句用普通话念给她听，并作深入地阐述，这篇是写您的，这篇是写父亲的……母亲毕竟是山里人，她会听得面红耳赤，她会失控而现出害羞的表情，她会激动得语无伦次、热泪盈眶，她，会找回那颗曾经因生活的艰辛不易而迷失在俗世里的最美丽的童心。“理想今天终于等到，分享光辉盼做到。”这句词唱出了我的全部愿望，曾经让我在人生的路口听得泪如雨下，毕竟，它太真实了。多少个黄昏，面朝故乡咱啦，静静地想：我的愿望，离我还有多远呢？

黄昏，在咱啦这片贫寒但民风纯朴的土地上，总会想起一个彝族女孩来，她拥有一双扑朔着善良的大眼睛，还有一头乌黑飘动着风和日月的浓密头发。她是一个牧羊女，美丽、大方、纯朴、善良，她总是会一个人悄悄地出现在一片叫做勒格捞猫的山坡上牧羊，有时会带着她还不懂事的妹妹。在一个隐忍的黄昏里，带着羞怯，带着一股酸涩，两颗年少的心碰撞出了几星电光石火，终于他们向往着彼此，共同向往远方。青春，在这个小山村叫得有点娇气，有点盛装不合平民身的感觉，他们知道，此时此刻是温暖的。纯洁的白云上是蔚蓝色的天空，窄窄的山岭间流淌着甘甜清澈的泉水，羊们牛们安详地吃草，男孩们女孩们快乐的打闹声欢笑声阵阵如松涛，偶尔飘来一些微弱的山歌，偶尔故乡的叶笛不知在谁的唇间响起……一二月间，孩子们渴盼着过年，大人们忙着备白酒、果品和菜肴，只有山上的马樱花，在枯黄的背景里映衬出几点火红，惹人眼疼、心动。牧羊的女孩很高兴，我亦高兴。

经年过去，我在小城有些落寞，有些想家，也想着我的美丽的女孩。我常常在周末的傍晚，一个人站在狮子山东麓农人们高高的田野上，望夕阳下沉，但故乡的日出和日落的地理位置刚好与小城相反，这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我也曾问过同学、朋友，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不太关心这样的问题。两天的周末，假如身上还有点车费，我会一个人往车站跑，踏上回家的中巴车，但是回家，到乡镇上以后还需走二、三小时路程，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黄昏我从咱啦羊嘴山上徒步回家，我也记不清我流过的汗水和傍晚山野给我的恐惧有多少，走了那么多山路，受了那么多惊吓，最终让我得出一个结论：回家，谈何容易！

回家，当然不容易，可是曾几何时埋葬在记忆里的爱情又谈何容易呢？我们向往远方，因此我们都走向了远方。她在一个遥远的城市打工，我亦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求学，早已没了联系。有时网上遇见，问几句家乡人，谈几回家乡事，说到最近家乡发生了些什么事，那头沉默，这头亦沉默，谁知道呢！爱情，始终是奢侈品，不会来得很容易。

又想着我的母亲想着故乡的黄昏了。我觉得人总是这样的，从母亲那里来，想走进爱情想走进繁华，但经过一番波折，最终又回到母亲那里去。故乡也不另外，从故乡出生，然后一心想融入外面“精彩”的世界，经过一番挣扎，最终又回到可爱美丽的家乡。为何，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这一程呢？

我爱故乡咱啦的黄昏，因为我爱咱啦黄昏里的母亲，因为我对那个似乎存在似乎不存在的美丽的身影不能忘却。母亲的爱，久而久之已经长成了我心上的一块肉，不论走到何地，我都带着它，不论心头阴郁还是阳光，我都要把它拿出来看看，给自己打气或者告诫自己不要自满，继续上路。女孩的情，多年过去美丽依旧不变，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如此，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心里始终收藏着一朵花。故乡的黄昏，咱啦的黄昏，是母亲的黄昏，亦是牧羊女的黄昏，我始终拥有着这个美丽的黄昏，我也总会想起这个对我很重要的黄昏。

2011年11月24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