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前秋雨落

2008-10-12 17:26 | 作者:汪建中 | 散文吧首发

立秋刚过,秋风就迫不及待地瑟瑟起来,秋也随之争先恐后地淅淅沥沥。独坐檐下,透过微风斜雨眺望远山,远山却是迷迷濛濛又迷迷漓漓,往日那些斑斓的色彩和坚硬的线条忽然全都隐去,隐成淡淡的一抹山脊、几带云烟,在天边铺展为一轴米芾的山水,或是一部黑白影调的片子。

房顶上的瓦,是层层叠叠的灰色,是沟沟槽曹的古典,滴滴答答的雨声,该是汉朝编钟的韵脚,叮叮然从古长安的深宫大院传来,为这部黑白影片配乐,声声入耳,入心,更是入魂入魄。

雨,是云朵的闺女。云,是大地的嫁娘。嫁娘嫁到天堂,与日月怀胎,用星星滋补,被秋风催生,生出一群名叫秋雨女子,霏霏然就到了人间。点点滴滴,滴滴点点,落在瓦上,溅起一层薄薄的雨烟,如,梦在今天,梦在这古镇一如迷幻阵的房顶。倏忽间,雨水又漫漶开去,顺着沟沟与槽槽在檐口处积成一溜雨珠,欲滴未滴,似坠非坠,晶晶莹莹挂在那里。这是雨珠做的小小灯笼,莹莹珍珠,半晌了才滴下一粒,坠下一颗,在石板地上啪嗒一声,就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水花很小,小小地如梦似幻,小小得叫人疼,使人心空,却又倏忽烟消云散,沿着青石板向着檐沟缓缓流去。

时候,一街的房檐都坠落着雨珠,一街的青石板上,幽幽地啪嗒,冥冥地啪嗒,这边的啪嗒声才刚刚收场,那边的啪嗒声又次第响起。好一场大珠小珠落在玉盘,叮叮然当当然,在长街巷里隐隐回响,犹如千张万张古琴,在湿漉漉地奏鸣。

最是凄楚的,是镇外的一塘残荷,昔日争相妩媚的荷花们如今不知都去了哪里,往日那些团团紧接团团的荷叶,不再葱绿,不再肥厚,再也觅不到杨万里《小池》那样的意趣,惟剩满塘的残枝败叶,在秋雨中孤零零地忧伤。这是唐诗里薛涛的忧伤,是宋词中易安的忧伤,是黛玉姑娘是可卿姑娘是湘云姑娘那样的泪湿香魂的戚戚忧伤呵。残荷,残荷,残残地在荷塘,冷冷地在荷塘,悲悲戚戚地在荷塘,秋风来,秋雨亦来,如此娇媚的荷怎敌得住风浸雨淫、瑟瑟与潇潇?

还有镇口一排稀疏的梧桐,那些浓绿的叶还不待入诗,便纷纷在秋风秋雨中飘然而去,一片片,旋旋地落下,凄凄地落下,落一地湿润润的秋景,更落了一地无言的秋愁。雨打梧桐,水浸残叶,多少年了,为何就没有止境,让那些多情的红男与绿女,哀伤了一季又一季?这样的秋风秋雨,这样的桐叶飘零,不知流干了多少痴情男女热乎乎的眼泪,更不知诱发过她们多少掩面而悲的抽泣!这样的秋悲秋愁,似乎全都收在一部《红楼梦》里了,装不下的,这就进了《西厢记》、《金瓶梅》或是《桃花扇》。《水浒》当然不会有,那是一群江湖大侠,铁血汉子,一杆义旗鼓荡着他们千古的家仇与国恨。如此的仇恨,区区秋风秋雨,又怎么敌挡得住?秋愁,不属于梁山泊,不属于李逵。李逵的板斧,冲锋在前,劈杀着风雨飘摇的大宋江山,挥舞着一段英雄的豪气。

檐前秋雨落,点点滴滴,虽是萧瑟,却仍是掩不住它千古的美丽。青石板上次第滴答着又次第绽放着的小小水花,每一朵都晶莹得剔透,每一朵都蕴含着秋天成熟的风韵,朵朵连接着朵朵,漾漾地开,灿灿地开,啪啪嗒嗒水淋淋地就开了呢。那是谁家的妇人,踏着一街的小水花走来,又踏着一路的小水花走去,撑着的雨伞,是一朵开在秋雨中的莲,是一蓬打开的诗意,在小巷里款款又款款,步态莲莲,身段盈盈。整个小镇的怀旧情调就这样被一把雨伞撑着,被无数把雨伞撑着,穿过弯弯曲曲的巷子,被秋雨滴答成一街的美丽与风情。那些恋人,在霏霏中相拥而行,一把雨伞把两颗心重叠在一起,秋雨中的爱,原来可以心贴心地依偎,原来可以手握手地取暖。檐前秋雨落,淋淋漓漓的雨帘,朦朦胧胧的雨幕,帘前幕后滴答着的,是古镇的淡远与浪漫。

如此的秋雨中,最好的蜗居在家,沏一壶茶,当然是龙井,最好是邀约三五好友,一同品尝当年乾隆倍加珍爱的西湖佳茗。那茶汤,绿得淡雅;那茶型,乖巧得可人;那茶味,自是西湖烟雨的味道,自是满清帝王们赞美过的那一种味道了。或者,抽出宋词,读读易安,看看她那年在雨打芭蕉时的愁到底有多重?她那条载愁的船儿如今驶向了哪里?

其实,真正的至美,是与红颜一道临窗听雨,听它的滴答,听它的淅沥,听它霏霏的秋声,漓漓的秋声,听它潮潮润润的秋声呵迷迷濛濛的秋声……然后,看檐前的雨珠,一颗颗圆了,又一颗颗落下,接着,屋外的青石板上就传来清脆的啪嗒……啪嗒……啪啪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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