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如水入梦来

2011-11-22 09:30 | 作者:乡情如水 | 散文吧首发

不知是年龄的缘故,还是身心疲惫所致,里休息,常常有相伴,但无论内容怎样千变万化,大都离不开故乡这个大的场景,醒来总像刚刚完成一次旅行,或者刚刚喝下一杯醇酒,回味再三,余味悠悠,巴不得再合眼入梦,回到那令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鲁西南平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村落,打我记事起,都说六七百人,到如今也不足八百,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村。小村的普通,就像鲁西南千篇一律的老汉,眯着眼,抽着旱烟,品味岁月里的滋味;也像就着河水浣衣的村姑,把清纯的笑声挂上风中的树梢和蓝天里洁白的云朵;更像羊肠小道上赶羊暮归的孩童,把羊鞭甩得脆响,让火红的晚霞和氤氲在村边的炊烟都支着耳朵细听。要说小村的别样,也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老祖宗安家的时候,偏偏看中了满地里白花花的盐碱,别的不图,就图个熬盐吃盐方便。因此,故乡的天给我最多的印象就是白茫茫一片,不是瑞,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盐碱,走在上面,没有雪地里那种软绵绵、咯吱吱的感觉,全是沙沙沙的那种干脆,就像现在吃的道口酥,十分美妙。有一次,我们割草歇息的时候,在沟沿上玩一些砌房的游戏,无意间挖出了一些黑白掺杂的粉状东西,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就拼命的挖起来,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渐渐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轮廓,以为发现了埋藏宝贝的地方,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别人发现。后来,大人们路过,告诉我们这是老祖宗早年熬盐用的盐池,不是什么宝藏,这才免了我们更多的气力。当然,随着政府的土地改良工程,一望无垠的盐碱地逐渐变成了网格化的良田,让这片只生碱蒿和荫柳的“一穷二白”之地,也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结出了金灿灿的果实,让庄稼人渐渐走出了缺衣少食的日子。以后的岁月中,故乡的别样便不复存在,而那种白茫茫的景象却印在了我的心底,定格为一种别样的美丽。

故乡入梦来,并非蜂拥而至,倒像缓缓翻开的画册,每一页都那么温馨,那么醉人,而闪现最多的就是故乡的小河,以及河中欢快的游鱼、舞动的水草和岸边随风摆动的柳丝、绿得醉人的青草。就在前两天的夜里,还梦见在一块叫“小洼子”的地里漫步,可笑的是,竟然发现地中央自西向东形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有几十米宽,那水清得让人一览无余,一群又一群欢快的鱼儿自东向西箭一般的游过,我就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远,也跑不到河的尽头,数不完一群又一群箭一般的鱼儿……

我们的村庄不大,水倒是源源不断,除了村里村外五六个比较大的坑塘,村北有一条鲍庄沟,村西有一条三支河,村南是从三支河发出的几条支汊,这些河沟往上追溯,共同的源头就是太平流,水流常年不断,把个小村打扮得颇有些江南水乡的韵味。当年我们村的老学究,也懂一些风水,常常文绉绉的说,此地于我们鲍姓是天设地造的风水宝地,意思是说水多鱼旺,鲍姓于此正是如鱼得水。别管这老人家说的对与不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是记在心里了,也常常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和天天向上的心理依托。年龄稍大,我才知道,无论是三支河、鲍庄沟,还是纵纵横横的小河汊,都是政府为改良土地和灌溉农田而开挖的,并非天然的风水。要说是风水,也是政府的恩赐,因为这才是我们的幸福之源。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这样生活在美丽的水乡了。

小时候,无论假期里还是放学后,不管是下地割草还是结伴玩耍,这些河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成了我们自然天成的舞台。那时候的小孩子玩耍,不像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只是玩一些土得掉渣的游戏,不要说开发智力,甚至连基本的技巧都谈不上,都很原始,很朴实,但是我们却玩得都很投入,天天翻来覆去的玩,不厌其烦,乐此不疲,享受的是原汁原味的欢乐,而这些则是现在孩子们所缺少的,是他们很难享受到的最质朴、最天然、最无拘无束的那种快乐

群体性的游戏,玩的最多的就是打坷垃仗,顾名思义,就是用坷垃打仗,武器就是伸手可得的坷垃,而阵地就是河的两岸,效仿的就是平时看过的战斗片,最多的当然是《渡江侦察记》,因为这种场景最适合。这种游戏,人少了不热闹,人多了才有场面,才能燃烧激情,因此才最有人气。放学后回家没事,或者割草割满了粪箕,随便有一个提议,大家便很快聚拢到一块,商量着如何“开战”。虽然不是真打仗,但绝对是一场“赤裸裸”的战争,只要天气允许,年龄大的一般都脱得只剩下裤衩,而年龄小的都是光了屁股,为的就是伺机涉水冲向对方的阵地。分组也很简单,就是先推选两个年龄稍大、身材魁梧的,他们也就成了两个阵营的司令,其他的就按年龄大小、个子高矮粗略分开,敌我双方就这样拉开了架势。一旦开战,那场面定是绝顶的壮观,除了坷垃满天飞,两边都是喊声震天,气势非凡,不打到天昏地暗是不会罢休的。这时候,两边的“司令”都叉着腰不出手,显示出威风八面的豪气,或者叫神气,让我们这些小家伙羡慕不已。而一旦自己的部队落了下风,这司令官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满地拾起大坷垃投入了战斗,投掷的数量和距离都是其他孩子难以企及的。尽管是漫无目的的投掷,但也有碰巧“击中”的时候,如果是年龄稍大些的,别管疼与不疼,都不好意思说出,只会激发士气,表现更加勇猛,更加顽强,而一旦碰到年龄小的,免不了一阵“呜呀呀”大哭,但稍后破涕为笑也是自然的,因为好哭的孩子总被打入另册,很难再找到伙伴。这样一仗下来,分个输赢很难,最终都是汗流满面,加上沾染的尘土,一个个都变成了“花脸狼”。偶尔有个不服气的,定会激起对方的挑战:“不服?明天再来!”

一个人或者三两个人玩耍,多是随心所欲,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摸鱼了。说来也怪,那年月鱼就是多,不要说河里沟里,在天田野里随便有一汪水,就可能有鱼游动。大人们常说:“连刮三天东南风,下不用问先生。”我们东南方向不远就是微山湖,大热天刮的东南风总带着浓浓的雨气,那些鱼儿就是老天爷随着风雨送来的,我们总也信以为真,高高兴兴捉了来,不但收获了满心的快乐,而且为一家人的伙食增添了不少新鲜,受到夸奖是在所难免的。在河沟里摸鱼,最起码的要求就是水不能太深,最好是膝盖以下,这样趴在水里才不至于喝水。无论水深水浅,餐鲦之类一般是摸不到的,因为这类鱼活动在水的上层,并且极其警觉,速度也极快,瞬间便没了踪影。要想捉到他们,倒也有一个办法,就是几个人在浅水里来来回回猛趟,只趟得河水成了糊涂状,那些鱼儿也就露出了脊梁骨,用手一捧,便能逮个正着,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浑水摸鱼”的意思,却已经学会了这门绝学。碰到涨水的时候,也有一个好办法,就是守在水浅的地方,因为这些小东西逆水而行的时候多,行到浅水处,露出了大半个身子,速度的优势就荡然无存,明显慢了下来,简直是没有了一点游动的姿态,几乎是挣扎着前行,不想被我们这些“馋嘴巴”捡了个“干地里拾鱼”的大便宜。我们平常摸的大都是鲫鱼、草鱼之类,这些鱼活动的幅度不大,多是伏在水底的洼窝里。摸鱼的时候,身体的大部分紧贴着河底,胸脯稍稍上扬,头颈露在水上,而双手则像小船的双桨,扒着河底带动身体缓缓前行,现在想来,那种姿势真像一条缓缓游动的大鱼,有一些“大鱼吃小鱼”的趣味。这样缓缓行进中,只要感觉肚皮底下有抖动的感觉,就马上停下,然后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到抖动的地方,一准捉住一条,而在那轻轻的抖动中,心中的那份惊喜是很难形容的,心好像顶到了嗓子眼上,美妙的程度绝不亚于捉到鱼往岸上扔时的兴高采烈。时间长了,我们也就摸出了经验,常常在河底有淤泥的地方来回走几遭,留下一个又一个脚窝,待一段时间,或者等到第二天再去摸,收获一定不小,有时不到半晌工夫,就能摸到十几条、二十几条。最烦人的就是摸到鮥鱼,摸到了千万别松手,一旦松了手,再去抓,指定会刺破你的手。这家伙鬼极了,凭着它本能的保护意识和瞬间展开的利刺,把你刺得嗷嗷喊叫,你就不由自主的松开手,而它也就趁机逃之夭夭了。倘若发现哪个地方鱼多,水又不很深,我们就常常回家拿来铁锨、盆子、水桶、粪箕这些工具,选择水浅的地方打上堰,几个人就轮番往外戽水,这之后的收获一定十分惊人,每个人能分到十几斤,全家人都吃也得连吃上几顿。这样的情况,别管围的水多少,最好是一鼓作气排完,一旦拖到第二天,即使打的堰保存完好,鱼儿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大人们说,鱼也是有灵性的,它们都长着翅膀,会趁着夜色飞掉的,结果留给我们的,除了剩余的水,就是满心的遗憾,有好事的,也因此喋喋不休,抱怨昨天没有一举拿下,而昨天主张暂停的,这会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一点精神,任凭众人发落,他自己也在后悔啊。

夏天的小河就像夏天的天气,是最最热闹的,时间当然是中午或傍晚。小孩子们一是怕热,再就是图个热闹,就没有这个时间限制,除了早饭前后和夜间,只要得空,就一溜小跑来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很长时间过后,才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头脸,那爽劲绝不比烈日下吃一块冒着寒气的冰棍差。有时候一天能来好多次,说是洗澡,其实只是个名义,除了摸鱼,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打水仗了,用水波,用淤泥扔,玩得疯天疯地,有时回了家,让大人一顿好嚷:“洗的什么澡啊!脸上的泥巴都没洗掉!照照镜子去!”也真是的,洗澡是为了下下汗、除除泥,而我们常常把心思全放到玩上,回家时不但满脸大汗,连打水仗时溅在脸上的泥点都没去掉。碰到水深的时候,大人们怕有闪失,一再叮嘱不准随便下河,而我们怎么耐得住啊,有机会便溜到河边,偷偷的洗个痛快。大人们拿我们没办法,就告到老师那里,让老师管教管教,因为多数情况下老师的话要比家长的话管用得多。但是,老师也不能整天把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拴在眼皮底下,于是就经常挖空心思的弄些得意的“紧箍咒”来约束我们,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往每个学生腿肚上加盖公章了,如果哪个学生腿上的公章褪了色或者消失了,什么也不用说,准得在艳阳底下站上半个小时,让你长长记性,保证不再犯错。但是,水的诱惑总像小虫一样钻在心里,大家既想到河里舒服一下,还怕逃不过老师的法眼,那滋味真是一种煎熬啊。有大一点的孩子,就想出了奇招,传授的范围仅限于最好最好的伙伴,就是在盖章处涂上一层煤油,有笨一点的,就用塑料布紧紧的缠住盖章的地方,想着洗完澡不让老师发现,确实有一举两得的妙处。老师毕竟是老师,不用费力便能识破我们的鬼把戏,于是就经常在上课前出其不意的把我们一个一个的叫到前面,往腿上轻轻一划,只要发白,就认定你偷偷下了河,无论你怎样辩白,都免不了到太阳底下再接受一次洗礼。

大人们洗澡是没有约束的,但他们却是真真正正的洗澡,就是在收工之后到河里泡一泡、搓一搓,绝对是认认真真。有时赤条条的蹲在河岸上抽支旱烟,那神情不知有多么惬意啊!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在一旁无拘无束的唱着:晾晾——晾晾干,大伙吸袋烟。也没谁考虑是什么意思,就那么无拘无束的唱,直到太阳和微风收走身上的水珠。当然,大人们洗澡也有不随便的时候,就是白天,假如有下晌晚归的妇女路过,尽管都说“有礼的街道,无礼的河道”,但那些洗澡的大人都会一声不吭的蹲在水里,有刚刚上岸的,也会扑通一下跳回河里,大气都不敢出,而那路过的妇女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管匆匆的走过。碰到有辈分合得来的,也会嬉闹一阵,且常常间杂着几声笑骂,没有谁较真恼火的。如果洗澡的是兄弟,这兄弟便会嬉皮笑脸的逗一下岸边走来的嫂子,那嫂子也不避讳,就抓起一把坷垃朝水里扔过去,那兄弟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而那叫哥的,即使意外受了害,也不敢作声,只是蹲在水里漫无目的的搓着身子。也有泼辣的妇女主动进攻的,不等当兄弟的挑战,那坷垃就已经飞来了,更有甚者,做嫂子的索性就蹲在了岸边,当兄弟的自然不怕,却苦了那背着脸的兄长,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蹲着,直到岸上的妇女离去才敢嘟囔一句:“没见过你们这样乱的!”

在严寒的冬日,小河一向是绷紧了脸孔的,但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却不管这一套,依然习惯性的来此疯玩。拾起一块块瓦片,侧转身子猛甩出去,那瓦片便吹着口哨一般向远处飞去,速度极快,好像带走了冬寒禁锢在我们心头的那份压抑。这样甩几下,心里舒服了许多,身体也像化了冻,轻松了许多。走在河边,或站在冰封的河面上,不管天气多么寒冷,我们总是忘不了水里的鱼儿们,总想着像东北人那样砸开厚厚的冰面,企望有活蹦乱跳的鱼儿窜出,但毕竟这里不是东北,我们忙活半天,除了把小手冻得通红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最有趣的就算滑冰了,那时候冬天出奇的冷,冷得就像冬日里钢铁的颜色,寒气逼人,河面上结的冰很厚,不要说小孩子在上面玩,就是大人从上面走过,也不用担心漏下去。按我们家乡的方言,大家通常称冰为“冬冬”,称屋檐上雪水冻成的冰凌为“琉璃”,大人们如果看见孩子吃冰块,就会笑着说:“吃冬冬,屙烧饼;吃琉璃,屙稠的。”引得大家笑声不断。也不知为什么,那时的小孩子大冬天吃冰块,一般都不会拉肚子,不像现在,吃得稍微凉一些就可能吃出症来。至于滑冰,大人们教给我们一句咒语:冬冬炸,别害怕,听见响,就蹲下!那时候还不知道物理上的一些道理,反正我们都视为法宝,在冰面上玩,只要听到响声,见一个蹲下,大家都会跟着蹲下,那场面怪可笑的。有一次,我们结伴到外村上学,看时间还早,就在河里滑起冰来,因为河里水位较低,即使踩烂冰块,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大家都没有顾忌。一个伙伴高唱着咒语,在冰面上来回蹦着滑着,就像在疯狂的舞蹈,无意间听得咔嚓一声,那伙伴立马蹲了下来,正巧坐在裂缝上,水也就不知不觉溢了出来,浸湿了他的棉裤。见此情景,他又呼一下站起来,不想用力过猛,双脚掉进了冰窟窿里,样子虽然好笑,但是没谁再顾得取笑,而是手拉手小心翼翼的把他拉上岸,拼命地往他鞋上、棉裤上撒着沙土,又捡来一些干草,点着火,帮他烘烤起来。真不敢想象,在那年月,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很紧吧,一身棉衣一穿就是一冬,也不知那位伙伴怎么度过的那一天。后来,我们逢年过节小聚,谈起这事,大家还都笑得前仰后合,但没谁再扯起那年月的艰辛。

离家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尽管天天为工作忙碌、为生计奔波,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从故乡而来,就像小河里轻轻的流水,像村周围袅袅的炊烟,像母亲绵绵的牵挂,全系在我的心头,让我永远脱不开故乡这个圆心。有时候,我真感觉自己就像飘在天际的风筝,无论飘多远,飘多长时间,都不会忘记故乡的方向,为之注目,为之念想。

偶得闲暇,回家看看老人,总也忘不了四处转转,看看那蕴育着万物的黄土地,看看那绵延无边的青草,看看那流淌着无限欢乐的小河,时不时忆起小时的诸多趣事,想到尽兴处,真想把无拘无束的笑声洒在风中,洒在草层里。然而,让我感伤的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那河那水已失去了往日美丽的容颜,不要说灵秀,也不要说生动,就连起码的清澈也不复存在,满河里漂浮着从这村那村、这家那家扔下的垃圾,流水不但浑浊,而且散发着难闻的气息,鱼儿们也不知迁到哪乡里去了……

让我感到欣喜的是,镇里正结合着新农村改造对一条条河道实施治理。按镇长的话讲,就是从源头上抓起,从老百姓的生活习惯抓起,想方设法让这河水清起来,让河边绿起来,让满河里的游鱼带着人们重回到那风景如画的岁月。

听着这些,我竟然做梦一般,又趴在清清流水中,小心翼翼的游着,等待着那充满惊喜的震颤……

但愿不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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