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如茶

昨夜在梦中又见到了母亲，仍旧坐在炕边，身旁放着那个泛黄的洋瓷缸子，轻轻地说着：“茶又喝多了，睡不着了。”

母亲爱喝茶，但并不上瘾，也不讲究。在我的记忆中，只要在农闲时节，母亲就往缸子里撒上一把陕青沫子，倒进满满一杯开水，然后端着去门上和二姨大嫂她们坐在一起扯着家常纳鞋底。其实母亲最怕做鞋，四个儿子一个个都跟吃鞋一样，刚做好一双，底下又有三双露出了脚拇指。人家做一双鞋能闲半年，而母亲总是有纳不完的鞋底。多少次，母亲总是羡慕的给二姨她们说：“要是我什么时候也你能像你们一样闲坐着消停消停该多好啊！”手却并不闲着，用顶针使劲把针戳过去，再用牙咬住针尖拽出去。这样的情景，在冬天的深夜里我睡了一觉之后，仍见到过无数次。母亲佝着腰坐在昏暗的煤油灯旁，手一下一下地顶着，牙一次一次地咬着，间或还用针尖在头发上划拉一下，灯光不亮，但母亲鬓角的的银丝却晶晶发亮，灯旁小板凳上的洋瓷缸子里正往外冒着热气，屋里一片茶香。

“妈，你咋还不睡呢？”

“茶喝多了，睡不着了，就再做一会。”说着却又端起缸子喝上一口。我真搞不清楚，既然都说喝多了，为什还在喝呢？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转身只管呼呼睡去。但多少回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炕沿总放着一双崭新的黑平绒布鞋。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母亲虽然怕做鞋，但我们弟兄四个却总有新鞋穿。我也曾在穿上新鞋后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给母亲买好茶喝。可母亲并没有给我这机会，就在我刚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她就因脑溢血与世长辞……

当我含着泪把一包茶叶祭拜在母亲灵前的时候，二姨抽噎着劝我：“瓜娃，把茶叶拿下来吧！”

“我妈不是爱喝茶吗？怎么要拿下来？”我悲伤中全是迷惑。

“你妈她实际上不爱喝茶，她喝茶是用来提神的，为了给你弟兄们做鞋，她全指望着这茶熬夜呢，这脑溢血就是熬出来的病啊！现在，就让你妈好好歇歇吧！”

我一下怔住了，慢慢把茶叶拿下，紧紧捂在胸口，曾经的所有想不通此时全已清晰无比，谁知伴随着的只是阵阵剜心的疼痛。

母亲不爱喝茶！但是母亲却常要喝茶！那随杯起的，是如茶般清香四溢深深的母爱啊！十二年了，总以为时间会把这种清香冲淡冲散，可哪知它却总是一直缠绕在心头，似母亲喝过浓茶之后专注的神情样愈来愈浓……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余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