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啊

风信子啊

每年的春天，我都会独自来到这里。成片的紫色风信子像云一样飘向天边，无边无际地肆意蔓延，蔓延。而大朵大朵洁白的云像羊儿一样被风赶着在碧蓝的天幕奔跑、奔跑。大片大片的青草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远处有孩童欢呼雀跃地朝这里奔来，手中的风筝像振翅的飞鸟划过天空。我淡淡的看着，思念不曾中断。

我在想故乡，那里也有成群绽放的风信子，用厚实的花瓣托起一个孩子最张扬的梦想。原野上永远流动着最自由的风，让我最畅快的呼吸。从太阳的第一缕光照耀，到最后一片晚霞和我说再见，我都流连于这气息，这生命中最本真的宿念。

从山坡上往下看，那里是我住的村庄。嗯，这时，妈妈应该在做午饭了，哈哈，我看到烟囱里冒出潺潺的青烟，细弱的好像随时会被风斩断腰肢。妈妈一会儿就会走出来站在村口大声喊道：“娃，回来吃饭了！”屋里的短毛小狗肯定正在火炉旁边边摇尾巴边拼命嗅，它总是最先饿的。嗯，妈妈总会让小狗吃到最好的饭的，它的右腿瘸了，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的。

我五岁的时候，邻家的长毛狼狗蹂躏了我家菜园，那里面有我最喜欢吃的西红柿。我愤怒的拿起拳头大小的石头狠狠砸向它。当那个杂种弓起背竖起长毛嘴里含糊地发出呜呜声时，我再也愤怒不起来了，弱者是没有资格愤怒的。它雷电般迅疾的向我奔来，汪汪声惊动了我妈和小狗，他们奔出小屋，正撞见那只体积庞大的杂种咬向我的大腿，我害怕的一声不吭，紧咬牙关。小狗像个疯子一样从背后咬向它，狼狗吃痛的嗷嗷回头，与小黄狗展开激战。我虚脱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却看到我可怜的小狗根本不是杂种的对手，杂种把它压在身下，撕咬着，血腥的画面要冲破我忍受的极限。尖利的嗷嗷叫声传向天际。妈妈拿来大扫把向杂种的屁股狠狠打去，那杂种瞪了瞪我妈妈，松开口，夹着尾巴溜掉了。我迅速起身，泣不成声的抱起满身是血的小狗，全身的肉被撕得一片一片，黄色柔软的毛像凄哀的蒲公英般到处飘向四周凝重的空气。这都不算什么，都可以恢复的，可是，小狗的右腿被活生生的咬断了……看到我没事了，小狗刚才眼睛中异常闪亮的光渐渐像燃到最后的蜡烛般熄灭。它疲倦的闭上眼睛，右腿不停地抽搐……小狗没有死，却永远瘸了一条腿。它依旧会蹦蹦跳跳在我周围打圈圈，咬尾巴。

爸爸呢，走啦。去那里了？我也不知道，只听妈妈说，爸爸不喜欢这里，就离开了她，寻找自己的梦想去了。妈妈没有拦他，妈妈说，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我也祝福他。祝他早日能飘到一片热闹的乐土，生根开花。

我在想故乡的朋友。紫夏有着圆圆润润的脸庞，稍带些健康的黝黑色；身体健硕；有一双漆黑漆黑让黑夜都暗淡的亮眸；眉毛很浓，弯弯的像刚出来的月牙；鼻子很高，有着北方人的英挺；嘴唇厚实。她最爱笑，一笑就露出满排洁白雪亮而又整齐的牙齿和闪亮亮的两个酒窝，眼睛那时就像是要放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似的。我爱她的笑。她喜欢在春天的时候花一个下午给我编一个满是迎春花的花环，中间插上一大朵紫色或蓝色的风信子，她说那是她所能想象到最美的花环了，我戴着它，像是戴着她的梦。那朵风信子，是她梦里最璀璨的宝石，而我，是她梦里最美的公主。乡村的女孩子，是属于原野的。我们都喜欢奔跑，风也跑不过我们，只好使劲拉扯这我们的后衣摆，恳求我们慢一点。我们像是野性十足的小兽，尽情享受自然母亲的溺爱。中午吃过饭，我们是不安于在床上睡午觉的，每每跑到村后那条河的岸上，折两片荷叶，爬到不知是那个大叔大伯的小渔船上，将荷叶蘸上水盖到脸上，岸边几株老柳树会为我们挡住辣辣的的阳光，在我们小小身躯上投下几篇斑驳。听着知了节奏感极强的叫声和河里小鱼跳动吐沫的声音，吹着带着荷花清香的风，我们就会立刻入睡。紫夏总是能找到让她不禁欣喜的事物。她家院里的石榴花结出了第一个石榴；山坡上来一直以前从未见过的黑色山羊；她邻居家的猫咪生出了第二窝崽子；她做鬼脸让村西的孤寡老太咯咯笑了好久；村北新来了一家人，其中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请问这位小姐，王屯沟怎么走？”思绪被一个年轻男子打断了。“直走到前方分岔口，向右拐，直走，老柳树处便是。”我想都没想便说。“哦，谢谢你。三年没回家了，都忘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时尚的酷派发型和入时的灰色风衣。我没再理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向身后那片茂密的树林里走去。走到第五排第三棵杨树前停下，将刚刚采摘的一大束风信子摆到一个土包的顶端。“妈，女儿又来看您了。”我浅浅的笑着。“以前，您总是说您过得很开心，有小狗和善良的村民陪着，您不孤单；要我好好工作，好好奋斗，莫要牵挂您。我以前从不信，认为让您唯一的亲人远离您对您很残忍。可是，女儿现在明白了，您真的不孤单，因为您能从天上的每一朵从远方飘来的云上看到我的脸，能从每一朵风信子中听到我对您的思念。不管我在哪里，我早已活在您的生命里，活在您的每一个意念里，我们无需见面，无需语言，都能迅速捕捉到对方的每一个爱的讯息。妈，您应该真的很开心，您用一辈子的孤单成全了另一个男人的幸福，用一辈子的辛劳成全了一个女孩的人生。”“您闻到这些风信子的味道了吗？它们是故乡原野的味道，是我童年的味道，是我对您思念的味道。”大朵大朵紫色的风信子在微寒的春风中簌簌发抖。“妈妈，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停下手中正在发送的文件，从写字楼的第47层张望星空，星星越来越寂寥，但我知道，您一定正在看着我，嗯，我会努力的。因为，我要您永远开心，我是您最骄傲的小女儿。”

紫夏，这么多年了，你还会那么没心没肺的笑吗？每次打电话，你总说自己很忙，店里的伙计为了涨工资天天找你闹；上次进的货中竟然有次品，你电话中大声咒骂没良心的供货商；儿子不懂事得很，整天找你要钱买零食；老公袜子不洗，臭的你睡不着觉……紫夏，有空的话，多种点风信子，花香，会让你重新开心地笑。

风信子啊，穿越了这么长的时光，还在陪着我。老去的土包上，你将是我最好的慰藉吧。将每一束时光都穿在一串风信子上，成林，成海。

所属专题：2011国庆节诗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