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故里情

早晨上班的路上，公交车路过一个临时形成的端午早市，之所以它是端午早市，是因为沿着行道两边铺开售卖的统统都是关于端午的东西。早起的人们纷纷跻身其间，选购一束束艾草，一把把苍蓬。还有一些小摊上竟也摆出部分叫不出名字来的草药，这在这样的城市里是比较难得的。透过玻璃看见行道上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手里拎着艾草、苍蓬以及刚刚采购的晚上端午盛宴的菜品的行人，突然发现这个有些快被自己遗忘的节日竟然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他们脸上节日的幸福把自己的心绪一下子拉沉，然后循着湿润的眼眶，一路奔逃，朝着故乡的方向……

故乡的端午节总是充满神秘和浪漫的。天刚破晓，父亲便踩着清晨的露水，在门口田角割回一大束苍蓬，再配上头一天准备好的艾草，然后把他们分成一小束一小束的，庄重地悬挂在每一道门的两侧。当孩子们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早已被苍蓬那略带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艾草的清香充盈。小时候曾经问过父亲这样做的含义，父亲一脸严肃的回答说这是辟邪的，是祈求一家人平安的，于是打小时起就对这两种植物充满了某种好奇与敬畏。

当母亲揭开装满粽子的砂锅盖子时，粽香扑鼻而来，此刻，便是孩提时代的我们对端午最向往的时刻之一了。洁白的糯米加上翠绿的粽叶，被母亲灵巧的双手用棕榈叶制成的细丝带包扎成一个个厚实的粽子，犹如一个个被小花布包裹着的婴儿一般。在那些贫苦的年代里，母亲为了弄到这样一顿丰盛的粽子，可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敲开了几家邻居的房门，才能借到准备这顿粽子及晚上盛宴所需的资金。当看着孩子们欢喜地拿着各自分到的那几个粽子，兴奋地剥开粽叶，贪婪而又小心地吃着粽叶里洁白的饭团时，老母亲因熬夜而有些疲倦的眼神里也绽放了幸福的笑意。

吃过粽子后照例是一天快乐时光的进行时了，家乡端午都会有“游百病”的习俗，大意就是到了端午这一天举家郊游，或放歌山林，或浣足溪水，或漫步田夜，总之，这一天是不应该在家里呆着的，一游百病除，这正是“游百病”的真正寓意吧。

故乡有一句俗语，叫做“癞蛤蟆躲端午”，这句话的意思是，到了端午这一天凡是大自然里面的植物或动物都是宝，都是药，出游的人们一定要或多或少带一两样回到家里，或入药，或食用，或收藏，以此来乞求消除一年的病灾，换回一年的安康。人们传说每到了端午时节，动物们都会纷纷躲藏起来，以免被人类捉到，成为药品或美味，就连平时因相貌丑陋而为人类做憎恶的癞蛤蟆也因供求关系而四处藏匿。呵呵！只是苦了那些没有脚和翅膀，不能逃逸的花草植物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人类的手里咯！不过别担心，人们采摘捕捉都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而绝非是那种滥采滥发，毕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相亲们比谁都更能理解人与自然和谐的重要性的。

这些活动对于孩提时代的我们是不具备太大吸引力的，因为我们的目光早就被其它更有乐趣的东西所吸引了。听山歌便是乐趣之一：每年的端午时节，放下农活的乡亲们会相约聚于某片山林之中，或是某个空旷的上头之上，以当地特有的调子对唱山歌。山歌的调子基本相同，内容却包罗万象，从伦理孝道到谈情说爱，均可以信口唱来。常规的对唱都是分男女阵营的，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竭尽搜肠刮肚之能事，绞尽脑汁地要把对方唱下去，胜者会在众人膜拜的眼神里成为新一年的歌王。

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是那种情歌对唱了，很多平日里为山川阻隔不能聚的青年男女纷纷借助这一难得的聚会，这一天他们会一个个施粉着黛，精心打扮着自己，都想在这样一个盛大派对里争取到最多的眼球，以便能更好的找到意中人。当然了，既然是歌会，真正要体现实力还得靠自己的山歌了。一群人聚在一起，谁都有机会用歌声来表达和介绍自己，倘若有人接了你的歌往下走，那你可就要用心了，双方会在你来我往的歌声中，一点点试探和靠近对方，如果达到水乳交融的阶段，那两个人就得更换场地了，因为约会时间到了，其他人则继续。

山里人以歌为媒，很多人都是在这样歌会里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人生的。比较黑色幽默的是，除了未婚男女的相亲之外，一些已婚人士也会因为这样一场歌会而婚姻破裂，甚至出现私奔等现象的。这或许，正是音乐的魅力吧！呵呵！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扎堆在歌会里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听着大人们你来我往的高歌，自己也会聚精会神的听着，虽然有些听不懂。而在情歌对唱那里，看着人家谈情男女们羞涩的面颊，感觉自己也小脸滚烫的，呵呵！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也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在一首首对歌中长大的我们，从那些充满人文伦理的歌词中渐渐领悟到了人生，领悟到了生活，由此，我们的山民文化得以延续传承，我们的血脉得以继续流淌。

另外一项更吸引我们的，当然非那些山林沟壑间野生的果子莫属了，每到端午时节也正是很多果子成熟的时候，漫山遍野里总有很多诱人的香味四溢着。个体大的如拳头般大小野生的桃子，野生的李子，小的如指头大小沙糖果（一种颜色金黄或殷红，中空有子的浆果），还有白色的草莓（本地人叫做白某），红色的牛角某（一种红色圆锥形浆果）……，细数下来就有十来种可供我们采摘的野果或浆果。尤其是那白色的草莓，漫山遍野都是，匍匐在地面上，远远望去犹如一颗颗白色的珍珠铺就的超级地毯，如果你懒得动手去采摘的话，那就干脆躺下来，用嘴直接进食……。靠着大山不挨饿，这是山居人家奉行的一个理念，一年四季，山神总会提供不同的食物供乡民们享用。尤其是对于孩提时代的我们来说，那更是一种乐趣，一种幸福，因为那种绝对原生态的美味，是如今的都市人绝对无法想象到的。

游玩一天回到家里，母亲丰盛的晚餐早已齐备，在的拜祭祖先的仪式结束后，父亲便会将由雄黄泡制的黄酒拿出来，在我们每个人的额头擦人一点，以此来祈福一家人的平安。然后才开始端午的盛宴，晚上的宵夜当然就是早上舍不得一次吃完的粽子了。睡觉前的洗脚会变得比较特别，父母用采摘自山上的花草熬制成一盆热汤水，让我们每个人都在里面泡上几分钟，这当然也是包含祈福的意义了。

最后，带着一天的神奇之游，伴随余味未尽的粽香，一家人揣着祈福的梦想，幸福在端午夜的梦里。

如今，都市打拼的我，已经多年不曾回乡过端午节了，市场里的粽子总是夹杂着商业的味道，让自己竟生出了对这种端午节日的抵触。越是这样的抵触，也越发怀念那些曾经伴随自己度过青春岁月的每一个端午节。

奈何！逝水东去不复兮！何日能得重归那片美丽的山林，重听那些简单纯朴山歌，充品那些漫山遍野的野果？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