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城之恋：歌者如姬清如水

一。{四目相对间，那匆匆碾转过的十年光景，却在这一瞥中纷纷滑落。恍若昨日。他回眸转身，我始觉秋凉。}

记得那年再见杨修是在人间四月。桃花开的正欢，清风徐来，花瓣如尘埃般缓缓下落。他正与曹氏三子并肩而立。锦身玉衣，姿容风华。炯炯双眸中如熠熠寒星。彼时正与曹子建侃侃而谈，笑容清浅飘逸，金樽美酒，两个如此锋芒的年轻男子，如日月一般交相映辉。这样的男子，只远远的观着，我便满足。

邺城城破，我便流离失所，坠身于花柳之地。幸得大公子垂怜，收我入府做歌姬，所以他曹丕便唤我在桃园为他们抚琴助兴。

桃花庵前。我掩面轻坐。拂袖拭琴，纤纤素手缓缓拨弄着琴弦。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音色宛转凄凉。林中，花瓣欣然起舞，似一只粉色花蝶，轻轻的从我眼前划过。

风起。林响。曹丕面容一滞，负手而立缓缓道：“嫣然，你的琴瑟之音如夜啼杜鹃般感伤，可又是在思念故里呢？我正欲起身，却忽闻身后传来一袭磊落男声。爽朗地道：“怪不得大哥执意要带嫣姑娘入赘府中。古琴佳丽。不俗而媚。实在是绝代佳人那。”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曹值笑吟吟的走过来。两个锦衣身影，身长玉立，站在他旁边的人正是杨修。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向曹丕行礼道：“姑娘此曲是诗经中的卷耳吧。本是思亲怀故之意，可是以姑娘这般才华怎能以小情而论呢！姑娘定是在感叹战乱年间，人流离失所，该承受多么大的思念之苦吧。”我徒然一惊，杨修不愧天资颖慧。此等聪明，果真世间少有。话后曹丕面露苦色，手不落痕迹的抚着我的脸颊说：“嫣然莫怕，有我曹丕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曹丕的话渐渐的低了下去。此刻，桃花纷落虚空中飞满了断续的桃红。杨修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切声音都离我远去，似是感觉我在看他，杨修抬眼回望。四目相对间，那匆匆碾转过的十年光景却在这一瞥中纷纷滑落，恍若昨日。他回眸转身，我始觉秋凉。

＿＿惟玄之逸女，育明乎皇庭。不知他的《神女赋》里，可曾有为我提笔。

二。{可若有一日，他持才放旷，构成威胁。以曹操的性格怎能容他。}

秋初夏末，傍晚时，悠悠的蝉鸣响彻了整个曹府，弥漫在富丽堂皇的每一处假山楼阁，我身着百花褶子裙，迈着碎步，悠闲地停在林荫的草坪上，身后绿珠抱着琴紧跟而上，见我停下，也跟着停下脚步望着我道：“小姐，你可知最近司空大人的事么？我微微蹙眉，淡淡的说，最近府中又有什么事发生么？绿珠笑着指着林荫尽头园门上一个苍劲有力的“活”字说：“当日曹操在建立花园之时，唯独在其门上体一“活”字，曹操文雅赋略，若在此题一副对联或者一首诗倒不稀奇，工匠们都不解其意，正好杨主薄路过此处，只一眼便看出此为一个“阔”字是嫌园门太宽了呢…

我心中血液顿时翻腾起来。忙问道：“你说的杨主薄，可是杨修？绿珠见我知道他，神色有点惊喜，点点头道：“对呢，就是杨修那，莫非小姐也听说了他的事情，这两日曹府上下都在谈论这个呢？说知司空者莫若杨修也。

我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甜蜜的微笑转而又板脸道：“你我本是沦落之人，如今寄人篱下，你怎可以在私下议论。这也未见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跟着大惊小怪。免得不明不白惹某些人的厌恶。绿珠闻言低头，似是有些不服气。……是…小姐…奴婢以后不敢了。我叹了口气柔柔的看着绿珠，“珠儿，莫要怪姐姐。身处在这乱世之中，我也都是为了你好，以后记得便是。因我素来很少训斥绿珠。她便向我吐吐舌头，“小姐不要担心拉。杨公子如今蒙受司空大人抬爱，偶尔夸他两句想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我点点头目光悠悠的注视着园门那苍劲的“活”字。心中却想，杨修此等的锋芒必露，现在曹操求才若渴且构不成大碍。可若有一日，他持才放旷，构成威胁，以曹操的性格怎能容他。心中一急，热泪便夺眶而出。余光中瞥见园门中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朝我走来。金冠玉带，褐色长发齐齐披于肩上，气宇轩昂。正是曹丕，他看是我欣然而笑。嫣然，刚我去你房里寻你看你不在，原来是在这里啊。我用手帕蘸蘸眼角淡淡道：“适才奴婢觉得房内烦躁，便想出来走走。公子找我可有什么事呢？曹丕轻抚着我的脸愤愤的说：“孔融那老匹夫处处与我司空府为难，父王命我和子建明日进京……

残阳西落。余辉落满了枝芽。此刻树影婆娑。更衬了这里的富丽雍容。

三。{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在弹琴，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他为之抚琴的人。}

当初我进曹府时，郭夫人与正室甄妃正斗的你死我活，郭夫人是曹丕的小妾。虽然貌美，但终究有些小家子气，怎敌得过甄妃的娴熟端庄，广阔胸襟。所以我便成了她的出气筒。我自知曹丕进京这段时间没有了庇护便带绿珠前往府外桃林，避免与郭夫人再起冲突，也便多了几日清闲。

走在桃林中，阵阵芬香入鼻如雪，沁人心脾。杨修那日便是在这里与你相遇的吧。你博览群书。可你又当我起谁？一名歌姬还是一个落魄的人。

杨家是世家，祖上四世三公。当时与我袁氏世家并驾齐驱。地位显赫。我父亲与杨父交情颇为深厚。初见他那年，我才四岁。那日，父亲带我去杨府做客，走到府中父亲看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童正静静的凝视着天空。小小的他。锦衣玉冠。眉目中淡淡的坚持与矜持看了不忍让人心折。父亲捋下胡须微笑着道，修儿。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啊。那时的杨修虽然龄小倒也气若游闲的道，我在想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认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他为之抚琴的人。不知此是幸事还是不幸。父亲目露惊讶，半晌才赞道：“杨家四世三公，如今又出了一个如此聪慧的孩子，若日后侍奉明主，必会贵不可言。

那时我真的被他的回答震住了。就那样的望着他。那样的钦羡，那样的执著………

微风拂来，桃枝如白皙纤细的手指般辉错交映。思尽至此。我命绿珠把琴取来。说罢望着远处的曹府，忽的我的眼眶骤然一热，杨修。我懂你的抱负，懂你的执著。而你又能否懂得我的痴情……半晌，我却只能无力的唱道：“春观草木深，秋观鱼虫乐。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我这样唱着只听身后诺诺的念道，好一句春秋朝暮，德祖甚是欣赏，何不及时行乐，交个朋友呢。以前听绿珠说德祖正是杨修的字。我赫然心惊，背对着他缓缓地说，“我只是情到深处一时兴起，抚琴思人罢了。他快步向我走来微笑着拍着掌，“姑娘此段琴音流畅清丽。一言之谏，思无邪也当之无愧。曲词清则如水，入耳轻柔。不如这段曲目就题为歌者如姬可好？既然此为思人所作，姑娘定想与此人清淡一生吧。不知何人有如此福分呢。我心中一疼，转身望着他那略感疲倦却又坚定的眼神凄凄的道，“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如今你已找到明主，可曾有把我想起呢？他微微上挑的眉梢充满了迷惑和惘茫。眉深深的蹙着，似在想起什么，又似不确定。钟子期死…你怎么会知道这句，你到底是谁，我就这样望着他，眼泪簌簌而下。“那日邺城城破，我便随我袁家散落而流离。如今已是十年，十年**日寻你，只想在见你一面。梦见出现无数次相遇的情景，没想到却以这种方式相见。他激动的看着我，颤颤的道，“你是嫣然，那个从小与我青梅竹马朝思暮想的然么。他覆着我的手痴痴的望着我。“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离开。让你永远伴在我身旁。昔日的回忆不断的浮现在脑海中，我就这样静静的偎依在他怀中。周围的世界仿佛又回到那日初见时的场景。只感觉那日的一切都是那么鲜艳。盈然如水。半晌。忽听到不远处凄凉的叫喊声，只见对面跑来一行难民，零星的几个男丁正被司空府的士兵追着，嚷着要充军，男丁本就是饥寒交迫，如今被士兵这么追着终是体力不支，纷纷倒下，一时哭号不断，此番情景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身旁杨修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丝丝悲悯。我见此情景长叹一声：“其实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苦难，有人乱世飘零。有人家破人亡，也有人身不由己。又我几个人可以幸免的呢？！他似是有些动容，如玉的容颜上浮出一层难以掩饰的激动，他覆着我的手轻轻的道，“然，乱世终有一天会过去的”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异常坚定。温暖的胸膛，说不出的心安…

四。{他清澈的眸子渐渐沉了下去。我呆呆的看着他瘦削的身体。一瞬便是阴阳隔}

秋日的曹府被暗黄色重重包围。落叶如流水般随风轻轻浮动。我正坐在朱红色的梳妆台前，安静的看着自己。嘴边挂满了甜蜜。忽地绿珠破门而入，大声的说道，“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杨公子在司空大人前不知是说了什么话，司空大人分外恼怒。说要治杨公子的罪呢？”我心中一沉，连忙推开绿珠，快步跑向曹操的院舍。秋叶萧萧落下，只见曹操站在榻他之上，怒目圆睁，“杨修，老夫驰骋一生的追求怎么能凭你一句话就能动摇，战争难免伤亡。，而你为何要以鸡肋之名来败我军中士气。涣我军心，你可知道这是军中大忌。杨修峥峥的看着曹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你看世下，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这也是你追求的结果么。今日蜀众我寡，本应退兵，我唤众将士离开又有何错。他转身看到我到来脸浮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转而又归于平静。

“放肆”曹操大喝道。你杨修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以下犯上。今**若不惩治你，莫是要天下人笑我你杨修眼中没有我。来人。把他拖下去，斩首示众………”曹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杨修缓缓的向我走来，轻轻的抚着我的脸柔柔的说，“嫣然，我错了，我本不该踏入所谓的仕途，它帮不了我实现心中所想。然。我明白你想要采菊下泛舟湖上的生活。我懂你的感情。懂你的人生。只是此生我不能伴你。请你原谅我。昨日才能相认。今日亦道别离。命运。杨修真的好不甘心。他清澈的眸子渐渐沉了下去，我呆呆的看着他瘦削的身体一瞬便是阴阳隔。他胸膛处的血红染尽了一世的希望。却卑微了一生的幸福。我静静的望着周围的人。仰天长笑。我笑人世沧桑。我笑红尘如梦。我笑他们无知的可怜。我背起杨修那曾温暖的身体。转身消失在曹府门外。秋风依旧瑟瑟的拂起一片落叶飞向低空。一如这尘世。浮浮沉沉。终究是要落叶归根………

五。{后记}

多年之后，只见碧色淋漓的湖面上，正泛起一叶偏舟，缓缓而行。舟上，男子摇桨，女子抚琴。只听那男子温情地说：“若不是那天我猜到曹操会对我起杀心，命人顶替于我。这此情此景我该何时才能享受呢。”那女子只是婉尔一笑便低头弄弦。山林水间回声萦绕不绝。似乎鸟儿也欢快了起来。

曲尽，正是那首歌者如姬。

麦城之恋：歌者如姬清如水

文/莫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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