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爱情

在暗黑中醒来，听到秋雨击打护窗淅淅沥沥的声音，思绪也跟着辗转了。无边的宁静，如空明的月朗照，蜷缩如虫钻进书行，我读到的是当年那些饱经沧桑经受磨难的大师们的迥异风度，茫茫然的天真面对尘世的批斗，然后一如既往不知何以是苟且，沉浸在自己醉心的世界中，一生特立独行，一生成就斐然。然而红尘中不是每一个生命都会缔结绚丽的花朵，不是每一种痴迷都能博得历史的青睐，那些令人唏嘘的感伤似乎更让人喟叹。

生命只有一次，高贵与卑贱在现实中又怎么泾谓分明？历史可以无穷的想象，故事里足以熔铸我们隐秘的梦想。

对面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我的阅读陷入停顿，试图听清却终究无法分辨，事实上几乎每到这样的时候我都要听到这样的呢喃。

如果我不曾亲眼目睹，永远也不会相信身旁这生命的奇迹。死亡中等待的是顽固的执着，是绝境中的重生。

那是几年以前，我去参加同事的那个葬礼，他的父亲过世了，留下一个患有神经病的老娘，整天躺在他楼下那个柴草间，哼哼唧唧，我们以为她过不了多久。有时候她走出家门，哪怕是在校园里转圈，也不记得回家的路。甚至她问人，也给人一种可怕的恐慌感。眼珠暴出，红眼泡，歪斜着嘴角，笑起来更狰狞。那神情似乎总也看不到阳光，拖着瘦伶伶的腿，一步一趔趄。如果激发了你的好奇心与同情的话，你去问候，她便哭诉着儿子的不孝，人生的艰难；如果你也承受着生活的不幸的话，那么这样一来一定可以明白自己的幸福所在。我们一直不安地猜想，还有多久就是她生命的尽头。

但是现在，她每天飞快地奔跑着，提着蛇皮袋，在每个旮旯里寻找，在每个教室里穿梭，在垃圾堆里翻扒，她的垃圾已经小有规模，到了时候就有人收购。没有人可阻止，没有人能让她停息，所以一看到她，你也会下意识地看看有没有随意丢弃的垃圾，她的身影还是那般单薄，可是那里面已经注入了一种可怕的东西，白天除了吃饭洗自己的破衣旧衫或者帮儿子洗菜，其它的时间全部都在拾垃圾，她的手很少空着，要么肩膀上扛着蛇皮袋，不伦不类的，与她的瘦小形成古怪的映衬；要么就是用根木棍挑着，晃荡晃荡的。或者你看到她就在垃圾池里挑挑拨拨……这样一来她的收入比起以前很可观了，有一次卖垃圾的时候，买家从她的废物中翻出三千元现金，幸好儿子站在一边，人家就归还了，儿子收起来放到银行，结果唯一的一次她罢了自己的工，坐在门前的小椅子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那样的撕心裂肺穿云裂石，整整一个上午啊直哭得嗓子沙哑……我们想，这下好了她可以停止了，因为所有的劝她的人行动都无效。事实上第二天她依旧嘟哝着开始工作了，只是眼光里多了一份仇恨，反而做得比先前更用功，似乎要把先前的全部补起来。

有人的锅子不明不白的不见了，有人的垃圾桶翻得四脚朝天，有人刚刚丢弃的鞋子又在她的门口龇牙裂嘴……就像擤不掉的鼻涕就像抹不清的灰尘，最初的同情挥发后再没有人愿意搭理她，甚至也从没听见她的孙子亲热地叫她婆婆，家里来客人了见不到她的身影。她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所有形。有时候中午太阳很好，可以看见她坐在压水井边洗头洗脸洗衣服，那时候她是干净的，她叫什么老师什么老师多半没有回音，她说什么老师真好拿饼干给她吃，其实那是大喜事分发，人家几乎不吃的丢掉可惜了她从门口穿过才想到的。毕竟现在她的脚步轻快，没有哎哟哎哟的哼声。

当然最奇妙的就是不多久隔壁一家搬来了一个老头，因为老伴去世儿子在外所以寄居在女儿家，彼时也一个人在下面做饭吃。老人有低保，几乎不去劳动，要么逛街要么坐在门前倒也悠然……看到的人每个人都会泛起那么一个古怪的念头，至于具体怎样谁也没说。对面的胖子笑着说：老来伴老来伴啊，他们两个是起得最早坐在门口说话的一对，每天雷打不动，可好了。

若是光阴倒转三十年前，你是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象的，不是淹在唾沫星子里就是一地的鸡毛乱舞。也好‘在一切杂乱污秽的垃圾堆前，这样的晨昏该是她与他最安然最亮丽的最温馨的守候吧。对照她以前的病态，也许这份执著与相守便是最美最强大的动力。

在每个晨曦醒来的时候，听着这样的呢哝，我想不是一切美丽都与爱情有关，不是一切执着都与成就有关。